“所以说，就是这样。”夏知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要对我倾诉？”萧忆一脸困惑地望着他，“甚至不惜一大早把我喊醒。”

时针的轨迹刚刚经过数字六，晨曦匍匐在落地窗前，为房间辟出一块敞亮的地界。他们坐在光亮处，夏知尘半个人倚在萧忆身上。

“唉，这个嘛……可能是因为只有你愿意听我倾诉了。”夏知尘带着哭腔说，“昨天夜里舒雨和风无恙大吵了一架，一直闹到凌晨。”

“他们是会吵架的人设？”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两人都ooc了，得是多大的事情能让他们吵起来！”夏知尘猛的直起身，“我就偷听了几句……好像争执的核心是你。”

“我？”

“嗯，舒雨想要把你驱逐出去，可风无恙不同意。老实说，舒雨最近一直怪怪的，她老是劝我和她一起离开你们。”

“是不是担忧遇到单人对抗类游戏？她以前提到过。”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可吵到后来，她连风无恙都想断绝关系！你知道风无恙的运气有多好，有他在我们苟到离开这个旧世界都不成问题！”

“那是为什么……但我相信舒雨她一定有什么苦衷，要不你问……”

屋外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随后是一阵咆哮。萧忆辨认出那是风无恙的嗓音。

“哎呀，又开始了！你去劝劝吧。”夏知尘晃着萧忆的胳膊。

在他的搀扶下，萧忆支棱起破败不堪的身子，朝屋外走去。外面一片狼藉，地上陶瓷碎屑多得让人无处落脚，舒雨和风无恙站在走廊的两端，忿忿地盯着对方。

最先开口的是风无恙：“我知道，舒雨，我知道你们接近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窃取我的好运……但我宽恕了你们，难道还不够吗？”

“不，风无恙。我们之所以和你一起行动，是因为你足够理性、足够强大。可现在你变了，变得疯癫且莽撞……这样的你不值得我们去信赖。忘了迷宫里的事情吗？那时的你，简直像个……”

“闭嘴！”

风无恙脸微侧，碎发间冷眸染上一层薄怒。萧忆第一次看见风无恙如此愤懑，不由得后退半步，夏知尘更是畏惧地缩在他身后。迟疑良久，夏知尘支支吾吾道：“风无恙，舒雨只是说了气话，我们都将你视作家人了啊。”

风无恙听了，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家人？多可笑啊。你们……从未将我视作家人。”喉间的笑意吞咽入腹，他只觉一股焦躁不由分说地侵袭而来。按耐许久的脾性烧灼每一根神经，抬头，对上一双墨绿的瞳孔。

舒雨静默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仅是静默。

“没错。”她说，“你就是那伤口上的血痂，等时机成熟了，总得剥离去。”

“舒雨！”夏知尘忍无可忍，“你到底在说什么？之前排挤萧忆还可以理解，现在这么侮辱风无恙算什么啊！要不是他，我们的尸骨早烂了！”

“你之所以会这么说，还不是没见过这个疯子发癫的场面。夏知尘，这是个很美好的梦，但现在梦结束了，你也该醒了。”舒雨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风无恙，“若你不肯离开，那我走便是。”

“舒雨！”夏知尘呵斥。

“你走吧。”风无恙说，“滚出这里！”他忽地吼起来，手指径直指向破晓了的窗外。

舒雨无措地不住点着头，她对风无恙感到一种腐蚀性的憎恶——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手伸向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带着近乎漫溢的恨意往上一提，挂于自己的肩膀。

然后她转向夏知尘。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不，等等，冷静下来，舒雨……”

“你是留下，还是跟我走？”

“我……”晦暗浑浊的思虑在体内昏昏然地飘浮着，堵住了齿间的挽留。他的眼睛里落出泪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舒雨。”

本能使他朝风无恙靠近了一些。

“很好。你选择了他们。”舒雨的唇瓣在哆嗦，“那你呢？”她对萧忆说。

萧忆不知该说什么。

“也罢，无需多问。”她转过身奔进清晨的薄雾里，幸运儿跟了上去。大门关闭的响声令所有人心中一颤，待夏知尘回过神来，一切已经迟了。

门外只余静谧的、无云的苍绿色天空。

“真该死，她把狩猎乐园里得到的那个炸弹拿走了！明明当时还说它是个累赘！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一会儿说萧忆不属于这里，一会儿又认为我该离开……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风无恙在房间里踱着步，怒意散去后，更多的是不安。对未来的不安、对舒雨反常举止的不安，以及……他望向沙发上的萧忆和夏知尘。

夏知尘被这一出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他蜷缩在萧忆的身旁，听着滂沱的雨声。窗外下起雨了，也是毫无预兆，那仅存的绿意彻底被冲淡，融在了灰色里。萧忆给夏知尘披上毛毯，随后看着风无恙。

“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盼着她还会回来。”风无恙说。

三人沉默地吃完早饭，陷入一种极致的空虚中。他们互相依偎着呆坐在沙发上，空气里除了惶恐以外只余寂寥……还有那富有节奏感的咔嚓声。

风无恙正嚼着上次在便利店里拿的纯度100%的黑巧克力。

“抱歉，是我的过错。我本来不想和她吵架的，可她一直用犀利的言辞讥讽萧忆，最后一切就演变成了你们所见的模样。”他说，“我也没想到，我的情绪竟会失控到那种地步。”

“没事，不是你的错。”夏知尘说，“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让她离开反倒是正确的选择。放心，舒雨她呀，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他佯装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

萧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风无恙，随后垂下头。

他们是因为我吵起来的。

某种负罪感不可控地为他带去煎熬。

风无恙察觉他的苦楚，安抚性地将手放在他的腿上，那双透澈的眼睛望向他闪躲的眸。“安啦，也不是你的错。我不后悔接纳你，真的。”他说着，将萧忆拥入怀中。

“嗯，我也是。”夏知尘说，“这个世界不大，指不定下一次游戏就遇上舒雨了呢！到时候大家重归于好就行了。”

“你老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不过也好。”风无恙笑着说，又搂得紧了些。心跳挨着心跳，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去。

萧忆的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这一天，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没有谈及舒雨。生活的步调又恢复了从前，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第二天，他们参加了一场游戏。很遗憾，没有遇到舒雨。

“游戏「电影院规则怪谈」已结束。”

“Winner数：3人。”

“正在加载中……”

“已增加您的剩余游玩天数，预祝您安然无恙。”

“看吧！D级游戏也没有什么难的！轻松拿下！”夏知尘满面春风地站在电影院门口。

风无恙笑着看他，他说的也没有错，这一场游戏的胜利大多是夏知尘的功劳，似乎在舒雨离开后，他就自动担任起舒雨在队内的职责了。“没想到啊，你似乎更擅长冒险游戏。”

“那是当然，善于观察分析和考年级倒数第一可没有什么冲突……萧忆？”

萧忆咳出一口鲜血来。

是的，没错，他又受伤濒死了。浑身上下布满枪孔与血痕，多处骨折，多处挫伤，还能好端端活着，换个人堪称奇迹，放到萧忆身上，一切好像又变得合情合理。夏知尘曾不止一次质问过他是不是在这个旧世界里充钱了，可一次又一次，萧忆强大的生存欲望让他心服口服。

“你是不是身上凝聚了几百个人类的求生欲啊？太可怕了。”他看着风无恙给萧忆包扎，打趣似的说。

萧忆没有说话，他疼的发不出声音来……不过也不算太糟。

至少他还活着。

如此不堪却又倔强。

“好，既然我们的时间充裕。”整顿完毕后，风无恙看向自己手腕上的“005”说道，“不妨商讨一下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目前得出的结论有，我们处于「人類遊戲」第二阶段，只有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活得糟糕透顶的人濒死时才会来到这里……”

“众多说法中最可靠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是进入第三阶段，而第一阶段大概率就是指现实世界。”夏知尘补充道。

“没错，但参加了这么多场游戏后，我不免想到，我们的重心会不会有问题，例如我们应该将更多的视线放在游戏上。”风无恙说，“这里的游戏不存在编号，数量未知，更新的速度未知，但绝对会重复利用。”

萧忆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道：“我很早之前就想问，既然重复利用，为什么不一直待在同个地方，玩相同的游戏呢？”

“我们也想，但是……”夏知尘思索了一瞬，“以前有试过这么做，系统提示音却说‘这是您第二次参加该游戏，通关后游玩天数不会增加’之类的话，也就意味着玩了也白玩！”

“所以，这个世界本身具有恶趣味。大胆猜测，有没有可能有什么群体在幕后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世界实则就是一个大型真人秀。”

“将濒死者残存的意识拉入一个系统进行一场生死存亡战，以作为高阶级人士的消遣。舒……有人也这么推断过。”夏知尘嘟哝道，“但她自己否认掉了，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不乏身着名牌服饰、自称富家子弟的人，他们在死前也显露出一副丑恶嘴脸。”

“而且很难实现。”风无恙说，“将如此多濒死的人的意识拉入一个系统，可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事情。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其实是在救我们？通过这些游戏优胜劣汰，决出有资格重生的人。”

“那些人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夏知尘说，“听上去蛮合理的。所以策划这一切的主谋……是神？”

“但游戏肯定是由人编写的。”萧忆将独裁者时的推断告诉他们。

“那倘若神也是个具有情感与私欲的生物呢？”风无恙提出质疑，“针对游戏设计者，唯一可确定的只有设计者不只一人，例如镜子迷宫的设计者是个个性独特的人。”

“诶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那些设计者也曾经是玩家？或者他们就潜伏在我们之中？”

“这么一来，舒……”风无恙欲言又止，夏知尘给了他一个请继续的眼神，他才放心地说下去，“舒雨在狩猎乐园中起死回生过，虽说不太可能，但万一……”

“舒雨是游戏设计者！”夏知尘一拍桌子，“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她可能是接到什么命令不可以与玩家过多相处，才执意要离开我们！也是因此她才会向我道歉！哇，我简直是个天才！”

“假设你说的成立，那设计者就不是旧世界中最高的阶层。要想终结这荒谬的世界，必须接触更高阶层的生物。”风无恙说。

“那就只能是神。”夏知尘说，“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创造这么一个世界。”

“可你们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找出世界真相。”萧忆在一旁提醒道，“我们的目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进入第三阶段。”

“让神看到你的实力，赐予你重生的机会？”夏知尘皱起眉，“可这怎么叫做一个阶段？莫非，成为游戏设计者就是第三阶段？”

“有可能。”风无恙说，“若真是如此，我们只能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直至熬到身份转换的时刻。”

“搞了半天，还是像之前的商讨一样没能商讨出什么头绪啊。”夏知尘哀叹道，“不过也有了一点点收获：活下去，这是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

风无恙微微颔首：“那我宣布，今日的商讨到此结束。现在，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