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曲从来不用干农活,在杏棉村,所有人都默认祭司和准祭祀是不用干活的,只需要传达神女或者向神女传达旨意就行。
就算他想,也会被父亲阻止,偷偷去的话,也会被村民们拒绝甚至告状,到时候也免不了被父亲一通责骂。
但是覃深就不用担心这种事,大概是为了报答救命抚养之恩,他在村子里面干活格外的勤奋,像是把楚一曲那份也做了似的,才十三四岁,整个人就比楚一曲黑了一个度,还有粗糙。
楚一曲照例坐在树下等着他干完农活,自己则是专心学着祭司该干的事,村里人都说他是下一任的祭司,虽然父亲对他没有什么要求,但他还是努力的做到最好。
他已经看了一上午,脖子和眼睛都有点酸,楚一曲捏了捏脖颈,向在田里劳动的覃深看去,他的视力极好,一眼就找到了覃深。
这个时辰,日头晒得人汗流浃背,更别提还在劳作中,许多村民都已经打算回家歇息,只有覃深不是,他每次都要等楚一曲叫他才走,今天也是如此。
楚一曲向覃深走去,喊他回家,覃深反射性地应了一声,然后便从田里出来,他走近后,楚一曲才发现他的鞋已经不合脚了。
“阿深,怪我太忙,没注意你的鞋已经不合脚了,明日给你做一双新的鞋。”楚一曲抱歉地说。
覃深看他还在看自己的鞋,不好意思的将脚并拢,“不用了哥哥,这鞋我还能穿。”
楚一曲:“你既然叫我哥哥,我当然要照顾好你。”
覃深是楚一曲六年前去镇上采购的时候,在村子外头捡回来的小孩,那时他和覃深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当时父亲并不同意把覃深留下,甚至因为他私自带外乡人进村,让他跪在院子里,打了好几大棒。
当时覃深很小,见楚一曲被打趴在地上,皮开肉绽,他却敢冲上去趴在楚一曲背上,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去挡住落下来的棍棒。
可是父亲却没有停手,覃深很勇敢无畏,但楚一曲不可能连累他受这份罪,于是反护住了覃深。后来父亲终于松了口,只要他能得到神女的认可,就让他留在村子里。
去神庙前的那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个陌生人,他全身披着黑衣,楚一曲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是那人离开前,覃深恰好蹲在门口,他看了覃深几秒,夸了句覃深和他的弟弟眼睛很像,不错。
第二天,在全村人的见证下,父亲传达了神女的旨意,她认可覃深成为杏棉村的一份子,与覃深的欣喜不同,楚一曲则是庆幸,庆幸神女真的存在。
楚一曲一回到家就径直走向厨房,父亲说祭司不可以将心思放在别的事物上,因此之前家中的一切粗活都是娘亲来操劳,但是在他七岁那年,娘亲不小心掉河里走了,此后便由他来做了。
他捡回覃深之后,覃深也会来帮忙,甚至父亲还来找过他,说以后这种粗活都交给覃深做,楚一曲自然是不同意,由此又被骂了一顿。
“哥哥,我们今天吃什么?”覃深在楚一曲身旁边洗菜边问道。小时候覃深还会叫他为一曲哥哥,长大了一点没什么事就只叫哥哥了。
楚一曲站在灶台前问他:“阿深想吃什么?”
覃深分心的回答:“我吗?我都可以。”
楚一曲道:“真的吗?我看昨天福妹说猪肘子好香好香的时候,你听得很认真。”福妹是村子家里最有钱的,比覃深还大三岁,天天都在门外喊覃深玩。
覃深羞赧:“我只是好奇猪肘子是什么味道,没有别的想法。”
楚一曲佯装可惜道:“我还以为阿深真的想吃,昨天悄悄买了一些呢。”村子里不让外人进来,自然也不让村里人出去,每隔十天都是由祭司或者准祭司外出村子采购粮食,还有买卖换钱。
在楚一曲十四岁那年,这件事便全权交给他来办了。
覃深听完脸更红,没拒绝也没同意,担心道:“那祭司大人同意吗?”
楚一曲无所谓地摇头,“晚上悄悄给你,别让父亲看见了。”父亲不允许他们吃肉,说这些肮脏的生物会玷污祭司的身体和精神。
但覃深将来又不做祭司,他不懂父亲为什么也要覃深不准吃肉。
覃深别扭地说:“谢谢哥哥。”
楚一曲:“去外头帮我把风吧。”
春夜虽然比冬夜要暖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去,院子里的白玉兰花被风吹落一地,像是这一小方天地细雪还未停。
楚一曲一边给他绣布鞋,一边问他:“阿深,你想不想上学。”
覃深坐在他对面,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答非所问:“祭司大人不会允许。”
杏棉村村民世世代代都不会离开村子,自然也没有人出去科考,因此教书先生在村子里也不会有,除了祭司,村子里没人会识字,楚一曲会一点。
但楚一曲去到镇上之后,久而久之就能感觉到杏棉村的落后、愚昧和迂腐之处,再这样下去,子孙之辈只能为农,不能经商做官。
他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也没什么用,只想覃深不要留在村子里便好,“你要是想,我下回偷偷买些书带回来给你,然后等到我当上祭司,你就可以出去科考为官。”
楚一曲相信覃深很聪明,只要用点功就肯定能金榜题名。
覃深愣愣地问:“科考是什么?”
楚一曲解释道:“科考就是挑选有才能的好人当官,心系天下造福百姓。”
覃深恍然大悟:“那就是和祭司差不多,祭司也是为了村民们好。”
楚一曲觉得不是,但的确有点相似,朝廷命官替百姓和皇帝做事,祭司也是向村民和神女做事。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覃深下一秒就拒绝了,“那我离开了村子,我就回不来了。”
楚一曲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当官确实忙,但也不至于一次都不能回来,“谁说的?一年可以回一两次吧。”
覃深蹙眉:“可是村子里的祭司不就是永远都不能离开村子,最远只能到镇上。”
楚一曲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知该怎么与他说,这个可怕的村子制度不仅困住现在的他,可能还要困住未来的覃深。
于是下一次去镇上时,他不管覃深的想法,还是买了书给覃深看,楚一曲第一次拿哥哥的名头出来,覃深为了不让哥哥生气接受了下来。
每天晚上覃深都悄悄的躲在被窝里看书,而楚一曲则是和父亲待在一块,免得这件事露馅。
“一曲,你如今几岁?”父亲问他。
楚一曲也不疑惑为何父亲不记得他的岁数,平常道:“还有几个月就弱冠了。”
“那快了,马上你可以担起祭司的重任了。”父亲道。
楚一曲只回了一个“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杏棉村的祭司都特别的短命,一般活不过四十岁,像他爷爷,在他父亲刚及弱冠时,就已经走了。
等到楚一曲继任之时,就是他父亲离世之日。
父亲又说:“是时候给你安排一门亲事了。”
楚一曲对亲事什么的无所谓,反正他一生都是被父亲安排着走的,唯一一次的不听话就是留下覃深。
福妹又来找覃深玩,虽然她名字叫福妹,但是覃深要叫她福姐姐。福妹这次带了一些糖果来,她试探地问道:“覃深,一曲哥哥是不是要娶妻啦。”
覃深扒开一颗糖果放进嘴里,摇头:“不清楚。”
福妹娇羞地问:“你知道一曲哥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吗?”
覃深嘴里嚼着糖果,“不知道。”
福妹把剩下的糖果揣回兜里,“算了,我自己去问。”说完就跳着走了。
覃深蹲坐在门口没动弹,而后才起身回了房里。
快到夏天,现在的晚上就能听到蝉鸣,他心不在焉的躲在被窝里看书。
然后他头上的被子猝不及防的被人撩起来,屋子里的烛光瞬间照在他脸上,覃深心一惊,下意识地趴在书上。
“你在干什么?”先是一声疑问,然后是抱歉:“对不起阿深,是不是吓到你了。”
覃深松了口气起来,“我还以为是祭司。”
楚一曲坐了下来,摸摸他的额头,“你把头埋进去干什么,我还以为你生了什么病不告诉我。”
覃深随便找了个借口盖过去,楚一曲也没计较太多,问他:“我在村子外发现两颗白玉兰花树,和咱家院子里的长的一样,就是好像快死了,阿深明日要不要去看看?”
覃深犹豫:“可是,我那已经出了村子吧?”
楚一曲笑他:“你怎么比我还守村子里的规矩,我在村子里长了快二十年,还不是多次违背祖训,溜了出去。”
覃深自觉窝囊地低下头,然后坚定又小声的说了一句好。
楚一曲将他的书拿走,放好了起来,道:“好了,快睡吧,明天我们早点去。”
覃深看着楚一曲的背影,久久不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