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瑜说着,修长的腿一迈便跨了进来,她反手将门带上,把卡放进口袋后便开始脱衣服。
先是外套,她脱掉后随手扔在了地上,接着是衬衣。
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在路瑜要脱掉运动内衣时我发出一声惨叫:“啊——你要干什么?!”
路瑜脱衣服的手顿住,此时她身上只剩下运动内衣和一条裤子。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捂住眼睛,本来既烦闷又惊恐的心情在对方这通操作下变得只剩荒唐。
我又气又笑:“你到底想干什么?!强行进来就算了,干嘛脱衣服?!”
路瑜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平时这张死人脸我忍了,然而今天她还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我的怒气一下涌了上来,横冲直撞只想找到发泄口。
虽然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路瑜的错,但此时雄激素飙升,大脑控制不住嘴巴,我口不择言地宣泄道:“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睥睨别人不会让你变得更高贵!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么现在就请你出去,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气呼呼地仰头瞪着她,然而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无论如何我都相信路瑜对我没有恶意,我不应该这么说她。
屋内一片死寂,我闭闭眼,不知如何收拾这场闹剧,然而路瑜却直接脱掉鞋,在客厅里走了一圈。
我沉默地望着,搞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
路瑜走到窗前,看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不置一词,随即转过身来与我四目相对。
“这没什么,”路瑜淡淡道,“即便窗外有偷拍的人,又或者房间里有摄像头,都没什么。”
我气极反笑:“没什么?!对,对你来说是没什么,因为被偷拍的不是你而是我!”
我越想越气,她凭什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她能理解我的恐惧与担忧吗?路瑜她们根本不懂被人凝视的痛苦!这种痛苦是只要想一想都会应激到浑身发抖,这种情况旧世界的女人一生中至少会经历一次。
算了,跟她解释不通,我大步走到路瑜面前,抓住对方的手臂想把她拖出房间,然而路瑜的块头比我大了一圈,我根本拽不动她,这种挫败感让我更加暴躁,情绪处在失控和崩溃的边缘。
这时路瑜突然反手抓住我的胳膊,弯腰与我对视:“这里是联邦,女人不会被性羞辱。”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路瑜继续道:“如果拍到你的手臂,他们会夸你的肌肉线条真漂亮;如果拍到你的腹肌,他们会夸你下了很大功夫才练出沟壑;如果拍到你的大腿,他们会夸你的脂肪饱满。”
“懂了吗?在联邦,女人是权力的上位者,裸露是女人的特权,这是下位者学不来的东西,这意味着你的身体不会被凝视与性化。”
“或者说,即便被异性凝视,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下位者对你也构不成任何伤害和威胁。网友只会夸奖你、崇拜你、神话你,哪怕真的偷拍到了你的私密处并传播出去,他们也只会说‘好想跪下来给你舔’。”
“但如果被偷拍的是男明星,并且他自以为勇敢地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来抵抗意淫,觉得这种行为是掌控了自己的身体,那么收获的只会是更多的恶意,因为上位者的倾轧不以下位者自欺欺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路瑜最后道:“你无需感到羞耻,因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舆论不会也不应该给你戴上贞洁的枷锁;你应该保持愤怒,因为自己的隐私被人恶意侵犯。你要做的是维护自己的权利,这一点适用于任何人、任何境地。”
我眼中不知怎么突然涌上泪水,原来路瑜看出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担忧。只要一想到旧世界被偷拍的女性是如何被当成物件一样意淫我就感觉痛苦与愤怒,因为我也害怕自己会被这样对待。
我不知道路瑜在与我完全不同文化下成长的情况下是怎么发现我的彷徨与无措的,但她的这番话无疑真切地安慰到了我。
路瑜看到我的眼泪后有了片刻的凝滞,而后她轻轻一拽,我便扑进了她的怀中,同时一双大手将我的头按在她胸前。
路瑜似乎并不习惯这样与人肌肤相触,她的动作迟疑而生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卫感。
我的眼泪打湿了路瑜的内衣她也没有生气,见状我更加放肆地哭了起来,路瑜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更紧密地圈进了她的怀中。
这个可恶的双开门冰箱,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等我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后路瑜才开口:“你会伤心害怕,这很正常;你会愤怒,这也很正常。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愤怒,因为愤怒才能让敌人害怕,愤怒才能争夺权力,只是一味地害怕和示弱毫无用处。”
因为弱者和哭丧叙事不能改变现状,一味地聚焦于女性的痛苦是一种精神虐待,它会加重女性群体的心理负担,并且这种创伤会代际相传,致使受害者与同情者陷入习得性无助。
就像一名女性正在承受刀山火海的煎熬,如果人们只看到她的痛苦与呻吟,那么现实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可如果她开始咒骂、呼救,想办法逃离,并且抓住了旁人伸过来的手,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只有愤怒和反击才能抵抗这些不公。
我吸着鼻子点头,我愤怒,我愤怒极了!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偷拍犯,让他向我道歉,让他付出应有的惩罚!
我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时路瑜又继续道:“……我并没有看不起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擦去眼角的泪水,不解地抬头看着路瑜。
路瑜低下头望着我:“……如果不那么看你就要低下头才能看得到你,时间长了我的颈椎受不了。”
我的表情从疑惑再到迷茫,最后变成尴尬。
这意思不就是说我太矮了吗?!
路瑜见我龇牙咧嘴的样子痛快地松开了手,有点慊弃道:“去洗脸洗澡,你身上汗味很重。”
我下意识举起手臂闻了闻:“还好吧,我不是汗味重的体质……不对,你管我呢?!”
路瑜走到玄关将自己脱掉的衣服拾起来,又自顾自地把它们放在沙发上,随后在我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卧室门口。
“因为今晚我要陪你。”说着路瑜便走进卧室将鞋脱掉,掀开被子后优雅地躺在了我的床上。
我大惊失色:“你要跟我一起睡?!”
“不是跟你一起睡,只是跟你睡同一间房而已。”路瑜懒懒地纠正我。
我上前扒住门框:“有什么区别,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路瑜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我睡床,你睡地上。”
“……”我无语,这是什么大少姥,来安慰别人竟然还“鸠占鹊巢”,更要命的是问也不问就默认我会把床给她睡。
……不过如果她开口我确实会把床让给她就是了。
我认命地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套床具铺在地上,搬进来的时候生活老师发了两套互相换洗的床单被子,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铺完地铺后我蹑手蹑脚地拿着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把房间的灯都关上,轻手轻脚地钻进地上的被窝里。虽然地板有些硬有些凉,但是一旁路瑜平静的呼吸声让我觉得安心。
正当我准备闭上眼睡觉时门又被敲响了,这响声在晚上格外清晰。
路瑜原本有节奏的呼吸一顿,我赶紧一溜烟地爬起来去开门。
房间外赫然站着顾哲和苏城,两人手里还各自拎着一个睡袋和一袋子零食,看着像从楼下的超市买的。
顾哲给了我一个熊抱,随即便顶开我挤了进来,苏城冲我点点头紧随其后,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们俩:“……你们这是?”
顾哲边往卧室走边解释:“阿城说发生这种事你肯定不开心,所以我提议来办个‘过夜派对’,大家聊聊天,吃吃喝喝的把烦恼丢掉就好——”
顾哲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床上的路瑜,后者正一脸不悦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哲,眼睛里的火花都要变成实体了。
谁知顾哲根本不在意,她突然欢呼一声道:“哇!没想到路瑜也在,那今晚更好玩了,人多热闹啊!”说着,她把手里的睡袋和零食袋往地板上一扔,三步并做两步一个冲刺跳上床,冲击力大得把路瑜都颠了一下。
“……下去。”路瑜冷着脸道,被打扰到睡眠的她现在十分不悦。
然而顾哲可不是什么会看眼色的人,她撅着嘴拒绝:“不下,这又不是你的床,阿穆的床我躺会儿怎么了?”
说着她转头望向我:“是吧阿穆?”
我看看面色铁青的路瑜又看看一脸期待的顾哲,无奈地抹了一把脸。
最后还是顾哲取得胜利,她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只能说脸皮厚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于是过夜派对如期举行,不过顾哲提议在床上吃东西时遭到了我、苏城和路瑜的一致反对。顾哲看连苏城都不同意便只能作罢,她麻利地滑下床坐到我的被褥上,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瓶啤酒喝了起来。
我爬上床横躺,把路瑜的腿压在身下。路瑜无奈,想要下床的时候被我拽住:“你也横着躺呗,又不是睡不下。”
苏城见状便不上来跟我们一起挤着,她径直坐到顾哲身边,后者将手里的啤酒递给苏城,又拆开一袋鱿鱼丝递给我道:“吃不吃?”
我已经刷过牙便拒绝了,望着天花板放空思绪,房间里只传来顾哲的咀嚼声和苏城喝啤酒的声音,微小却能驱散我内心的不安与孤寂。
突然我想到凌云说要去找漠舟商量后续如何处理,不知道她们想出办法了没,还有装针孔摄像头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抓到,想到这我问:“公司出通告了吗?”
顾哲一手拿着鱿鱼丝啃,另一手正在刷光屏,闻言立刻回答我:“出了,你自己看吧。”说着往我这边凑了凑,把光屏放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