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的生日一贯在J县过。
老人请先生给她算过命,说她八字好,一生荣华,就是小时候容易遭灾,等本命年应劫后就养住了。
家里本来不很信,那算命的说得够离谱的,说她命里木多刑金,又姓梁,木更多了,要起个沾水的名字,等水把金腐蚀了,命就顺当了。
这话哪能信,他们顺着梁薇的次序给点点起了个带植物的名。
结果梁雨上幼儿园时差点被人抱上面包车偷走,还好有人看见了。
宁可信其有,她大名就改成了梁雨。
等到梁雨可以直溜地表达金子是惰性金属,几乎无法被雨水腐蚀时,一切已经注定。
“你就偷着乐吧,但凡老爷子当年听到你这句话,你大名得叫梁王水。”杜辛悦宽慰道。
梁雨:“……”
总之,梁雨的生日从不大操大办,没成年的孩子怕折福报。
吃午饭时梁雨抱怨每次都不给她定双层冰淇淋蛋糕。
梁二嫂安慰:“都是一样的,你生在最热的时候,怪不得别人。”
梁雨看了一眼郑怡禾,直笑。
杜辛悦问她在笑什么。
“我笑我生的时候好,再晚十天半个月,我不就得晚一年上学了吗?”
晚一年,博林的情况就稳定了,她和郑怡禾会相遇吗?
原来只差一点儿,她们就是陌路人了。
“得亏我早产,不然不得被杜辛悦多欺负一年?”
杜辛悦蒙头被泼一盆狗血,想争辩,梁爷爷却咳了咳,袒护意味明显。
梁雨给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对杜辛悦眨眨眼。
过了正日头,梁雨和郑怡禾一起在祖屋附近的废弃操坪上学骑自行车,梁雨学得飞快,表示可以带一带杜辛悦和梁薇。
杜辛悦摸了摸自己胳膊,觉得这块骨头还没很长牢实,婉拒了。
他最近在选校,熬油一样熬着,大太阳底下撑不住,回祖屋躺尸去了,梁薇怕晒,根本不出来。
梁雨便载着郑怡禾一圈圈骑。
“你两次来都没赶上好时候,这时候又热又没什么可看的,西瓜到哪里都能吃。”
郑怡禾要抱得很紧才能听到梁雨在说什么。
“你要秋天来,秋天好玩。很多附近的农户来这里晒棉花,晒玉米,晒豆子。”
“棉花是不好收回家的,太大块了,他们晚上就拿大袋子装起来防露水。那袋子很高,快两层楼那么高。有人会来偷,二伯就拿个手电筒帮人守着,晚上我跟着玩,爬上去,滑下来,很软,很香,连蚊子都不咬我。我有时候就在上边睡一觉,急得薇薇姐到处找我。”
“晒玉米好看又好玩,杜辛悦扬尘过敏,他只能看我玩,我帮那些人赶鸟,他们都谢谢我呢。我光着脚踩那些玉米,可好有意思,有次还有只猫来了,它太胖了,跟我一起在玉米上睡觉。”
“后来我全身起红疹,原来我也扬尘过敏,杜辛悦笑了我好久,二姐姐和薇薇姐给我擦药。”
“晒豆子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玩了,我又哭又闹,梁载煜被我磨得没办法了,给我穿了秋衣秋裤,脚上套了两个塑料袋让我闹。我中暑了,爷爷骂他顾前不顾后。”
“薇薇姐怕晒黑,杜辛悦不是在过敏就是在预备过敏,他们也大很多,球球还只会哭,就我一个,我有时候还挺孤单的……”
“我还从不知道,你第一次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声音是向前的,梁雨反倒很容易听到她的话。
“哈哈哈哈,所以我要讲给你听。你信不信,我有种感觉,我比你还了解你,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的所有故事。”
郑怡禾看着她,梁雨被阳光照着,后脑勺都有种神性。
“我知道你害怕,你怕我们异地之后会疏远,你可能爱我,但没爱到那个份上,是升学和生病打乱了你的节奏,你怕我们会错过,所以才会告白,对不对?”
梁雨停下车,郑怡禾听清了每一个字。
梁雨说:“我喜欢你的,可能不到你想要的那份上,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喜欢你,超过友谊界限的喜欢。”
她转过头,人曝晒在日光里,面目灼人到模糊。
“我今天比昨天的喜欢多一点,昨天比前天的喜欢多一点,可以合理推定,我明天会比今天更喜欢你。”
“我们早晚有天会完全相恋,会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会成为你的一部分。”
“所以,不要害怕,郑怡禾。”
我怕什么?郑怡禾想,在我向你靠近的过程里,你也在努力向我走来吗?
原来我如此幸运。
郑怡禾轻轻啄了下梁雨唇角的小痣,情感浓度刚刚好,比朋友多一点,比爱人少一点。
“梁雨,为什么是你的生日,却要送我礼物呢?”她问。
“我们是一体的,取悦你就是在取悦我自己啊。”她熟练应答。
两人相视而笑。
一只橘猫悠哉悠哉的路过,它如此肥硕,脂肪溢出到圆满。
“冬瓜?”梁雨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梁冬瓜顺势倒地,舔起了菊花。
“这就是那只陪你在玉米地睡觉的猫?”郑怡禾蹲下身抚摸它,发现它太胖了,根本没舔到菊花,只是在□□脖子上的毛掩饰尴尬。
梁雨讲的那些画面好像在她脑中有了具体形象。
梁雨:“……”
“大概率是吧,看来我给它取错名了,害它变这么肥。”梁雨停好车,对这个肉圆伸出手,冬瓜用头蹭她的指尖。
她以为记忆里冬瓜就已经是猫中少见的大体格,没想到它还能超越极限终极进化。
“你说绝育完性激素回落,它脸会不会小一点?”梁雨搂起冬瓜的四层下巴,惊愕地发现第五层是肚腩。
冬瓜好像听懂了,嗷一声跑开。
郑怡禾笑出声,看看操坪:“看来我秋天必须得来一次了。”
梁雨叉腰:“先别说远话,轮到你带我了。”
两人又是一阵笑闹。
郑怡禾没办法在梁家吃晚饭,她爷爷奶奶最近总想跟她联系感情,日头一斜就给她打电话。
杜辛悦和梁雨把她送上来回城的车:“过几天有空吗?陪我去A市看看学校吧?”
“好像不行,后天就开暑课了。”郑怡禾抱歉地说,“等我放假就去找你,好不好?”
梁雨点点头。
车开动了,梁雨逐渐变小,消失,郑怡禾才觉得手心空落落的。
站台内,杜辛悦推了推梁雨:“走啦,刚刚二姐说家里来客人,让你这个寿星早点回去。”
梁雨点点头,坐上了杜辛悦的车。
两人回到家,挤着在玄关换鞋,客厅里的人听到了,问:“谁啊?”
声音不太熟,梁雨穿着一只拖鞋跳过去看。
客厅走出来个高大的男人,梁雨仰头看了好半天才惊喜出声:“林渊!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林渊摸摸脑袋:“你回来啦。”
快十九岁的林渊长得有些超龄,长日的暴晒和大量体能训练帮他打造出超过绝大多数成年人的强健体型,和一张黑到让梁雨不太敢仔细分辨五官的脸。
照理来讲林渊五官立体,高大俊朗,就是肤色深一点应该也是很有吸引力的,悲剧的是受韩流男团文化影响,目前我国流行的审美取向为奶油小生。
梁雨逼迫自己看了半天,决定放过自己的眼睛,转过头和杜辛悦一起大笑出来。
“杜辛悦我看你这白斩鸡都顺眼多了诶。”
杜辛悦没好气地把拖鞋丢过来。
她一笑,林渊更不好意思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雨,生日快乐。”
说罢他扶着梁雨去穿另一只拖鞋。
梁雨踢着脚穿了,一路笑到了沙发上。
“好了好了别笑了,等下笑到肚子疼就吃不下饭了,到时候又磨阿悦给你煮泡面。”梁二嫂出来打圆场,她看了看林渊,自己也忍不住笑,“三多啊,怎么晒成这样子啊?”
林渊:“……”
梁薇从房里出来,手里拎了个袋子:“三多,这是我的美□□华,你回来了就多涂点,正好帮我试试有没有效果。”
她留神看了看林渊,补充道:“当然,没有效果我也不怪它,你多用两瓶看看。”
林渊大窘,梁薇还不如直接笑他呢。
众人笑成一团。
晚饭后,梁雨钻去了林渊的房间拿礼物。
——
梁雨欢快地走了,留林渊一个人。
良久,他才收回笑容。
林渊去青海后一直在等梁雨的电话。
但梁雨太小了,距离能划开情感,三天不见感情就淡了,回家待几天两人又好几分,一回部队梁雨就不怎么找他。
一晃三年过去,梁雨也要上高中了。
等他忙完部队的事,再回家,梁雨很开心,他也很开心。
梁雨悄悄地把他拉到房间,房里到处都是梁雨的漫画书,林渊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乱跳。
梁雨已经十六岁了,五官长开,身材匀称,有些异域少女的味道。他猜梁妈妈一定是个混血模特,神秘的血脉才会让梁雨长得如此动人,如此有感觉。
她打断了他从包里翻礼物的动作,她说:“林渊哥哥,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我实在是无人可说了,你听不听?”
林渊也激动起来,但他按捺住了:“你放心,我的嘴无敌严。”
梁雨靠近他,拉住他的衣领,林渊能感觉到她的炙热和兴奋。
梁雨的声音并不如这个年纪的少女清亮,是含着一点沙粒感的,滚进他的耳朵里:“林渊哥哥,你知道同性恋吗?
我爱上了一个女同学。”
说完,梁雨松开了他,紧张而期盼地看着他。
林渊猜他当时一定脸色不好看,梁雨一下子冷了脸:“行了,我还以为你能体谅我,我恶心行了吧?我躲远一点就是了。”
说完甩手就要走。
林渊出于本能拉住了她,换来了梁雨的怒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他说:“我怎么会看不起你?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林渊知道自己有副好口才,但他没想到要对梁雨说外交辞令。
梁雨缓了脸色:“算你识相,不许同别人讲一个字,我的礼物呢?”
林渊掏出了一盒俄罗斯进口巧克力和一瓶法国香水,梁雨没见过这个牌子,他又在包里摸索,没摸出来东西。
梁雨以为他藏私,扑上来自己找,翻出来一颗扣子,嫌弃地还给了林渊:“哪件衣服上的?还要带回来让阿姨给你补啊,你自己补不就行了。”
林渊把扣子放进口袋里没做声,给梁雨剥了一颗巧克力,斟酌着问:“你们,你喜欢她多久了,你们在一起了吗?”
梁雨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比城墙厚的面皮居然浮现出一点羞涩。
林渊下定决心不再聊这个话题。
记得那次执行任务,情况相当凶险,众人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提神,有队友问林渊找不找以后朋友,林渊说老家已经有个青梅竹马,再往下问,就没了,啥也没发展。
班长问:你女朋友在哪上学。
林渊说是普通中学,他可不敢说是初中。
过了一年,功也立了,奖也拿了,众人要各自分派了,吃散伙饭时回忆起这回事来,有人起哄,说那么多男同学,女朋友跟人跑了怎么办?
班长平时很护着他,说我林家儿郎如此品貌,外边那些软脚蟹怎么比得上,那姑娘长了眼睛就知道该选谁。
大家就哄笑着让他打电话,要验验真伪,最好的战友小赵也跟闹。
他那次推脱不过,给梁雨打了过去,小赵抢走手机开了公放,他心惊胆战,生怕梁雨叫他林三多,简直毁他英名。
哪知道梁雨上来就是一句甜甜的:“林渊哥哥,下训了?”
他满心里甜蜜又惊讶,不敢多说露馅,敷衍两句便挂了电话。周边人脸都憋紫了,林渊说不出的得意。
从三多到林渊哥哥,原来不是我们距离变近了,而是更远了。
这年近秋的某个傍晚,林渊为了早点赶回家给梁雨庆生熬了两个通宵,风尘仆仆大包小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