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正经升学宴,总共只开了五桌。
郑怡禾还从来没有成为酒席的主角过,哪怕是本命年也只和几个同学加父母吃了一顿简餐。
她喊梁雨来家里帮忙选衣服,郑家旺说买身新的吧,往她手里塞了点钱。
两人便去逛街。
中考生不是六月的主角,高考生们在街头享受自由,年轻人多,大多三五成群,梁郑二人在人群里看他们狂欢。
她们好像很少这样在街头散步,暑假太热,寒假太冷,平时要抓紧时间去看漫画,刷番剧,追小说。
“一中离你家好远,没有直达车,你要住宿吗?”梁雨问。
郑怡禾摇摇头:“我争取在开学前学会骑单车吧,晚上我想回家。”
她看着梁雨,再过一个月,她们就要在两个城市生活了。
“回家就能跟你视频了。”
两人都轻轻笑。
路过一家店,梁雨从橱窗里看中一条裙子,简单的款式,浅色的裙摆。
“试试吗?”梁雨问。
郑怡禾在试衣间里翻了翻吊牌,还好,加上她平时存下的零用钱,差不多够的。
她出来,梁雨说真好看。
郑怡禾看着试衣镜里的自己,觉得并不很合适,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儿会更好。
十六岁是个微妙的年纪,比少年大,比青年小,在郑怡禾身上,这种青涩的矛盾感更明显。
她进入了高速发育期的后半程,人抽得瘦高,肩膀却还没长起来,去年暑假在梁家晒黑的肤色早因长时间不见天日的伏案学习和贫血而变得惨白,戴着黑框眼镜,光裸着额头,却穿着这样一条裙子。
她悄悄抱怨起天气,今年S省上半年天总阴着,哪怕她在操场上也出过汗,就是没一点痕迹。
她又看向梁雨。
梁雨的造型权不在自己手里,由梁薇远程操控。她依然是齐刘海,头发留长了,海魂衫,牛仔裙,还是像日式青春漫画的主人公。
梁雨好像从没有什么大变化过,她没有突然的长高,没有抽条,也没有长痘,一切都好像在等比例放大,每一刻都是完美的。郑怡禾合理怀疑她母亲是有些得天独厚的美貌基因在的。
她取下眼镜,有些自惭形秽。
郑怡禾问梁雨有没有觉得她们有什么不一样。
梁雨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皱眉:“你什么时候比我高这么多了,得有五厘米了吧?”
“我以后不会是个矮矬矬吧?杜辛悦不得笑话我一辈子?”
郑怡禾看了眼梁雨的腿,直骨比她还长一截,安慰道:“不会,你可能就是发育晚。”
“我得长到一米八。”梁雨异想天开,“杜辛悦读高中的时候是个三寸丁,我当时天天笑话他,结果突然有天他就超过一米八了,我不能输给他吧?”
郑怡禾闭了闭眼,说不出这么违心的话。
郑怡禾没有买这条裙子,她没必要为了不合适的东西买单。
在另一家店,梁雨看中了一条黑白格子套裙,问她喜不喜欢。
郑怡禾去试了,觉得这件比上件好。
内衬带着泡泡袖,裙子也有层叠的裙摆,能恰到好处的勾勒她的曲线。
“款式很好看。”梁雨绕着她转了一圈,“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大小姐开始挑刺:“这料子不行,洗两次就不挺了。”
“你看这格纹,也没对齐。”
“这裙边,怎么是单线封边?”
她一番裙摆:“你看这侧线锁边,都是线头。”
女老板都从后边走出来了。
郑怡禾想说那就算了吧,再看看。
梁雨却粲然一笑:“就是老板的眼光好,这款式,这版,正,漂亮,谁穿了都是模特,这条街上就这老板眼光独到。”
老板被这个马屁吹得身心愉悦,主动给她们打了折。
郑怡禾走出店时还有些匪夷所思,走出去好远了才反应过来:“你会砍价?”
“不会啊,但总要给你留几块钱买鞋和自行车吧?”梁雨挑挑眉,“你又不愿意让我送你。”
郑怡禾故意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天上掉馅饼,傻子才不捡呢。”
梁雨笑问:“你愿意啊,你点头,我们立马去把你眼镜换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嫌我眼镜丑!”郑怡禾愤愤抽回手。
“不是美或丑,不对,一点也不丑。”梁雨缠上来非要牵,“工具嘛,自然要花点钱用好的,杜辛悦就是用的什么镜,晚上带的,到现在眼睛一度都没涨过,他可是学的费眼神的专业,也不贵。”
她不接着说了,梁雨总是善解人意的。
“你这幅也不错,有学生气,好看。”梁雨补充。
“你不知道近视的危害,戴眼镜影响日常生活就不说了,眼轴的变化还容易引起头痛。”
郑怡禾疑惑:“你又不近视,你怎么知道。”
梁雨犹犹豫豫:“你生日我本来打算送你隐形眼镜来着,梁薇帮我买的,老大一箱,还在我房里搁着。”
郑怡禾不说话了。
“你一定得收下,这东西退又退不掉,别人也用不了。”梁雨可怜巴巴,“我总不能祈祷老天让我明早起来就左眼四百二右眼四七五吧?”
也不知道她准备了多久,在告白之前还是之后。
“你对我真好。”她说。
梁雨勾住她的肩:“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了,不要总是为这种小事感动。”梁雨推她向前走,“现在,我们要为爱丽儿公主去选一双鞋了。”
我怎么能不感动呢?郑宜禾想,我送你的礼物都是俗物,而你总是给我惊喜。
太好了,我拥有你了。
于是连燥热的空气都甜蜜起来。
鞋是郑怡禾自己看中的,一款非常简单的凉鞋,有薄荷绿的条纹。
“和你的裙子不太搭。”梁雨评价。
“但我很喜欢,跟我其他衣服很搭。”郑怡禾争取。
梁雨思考了两秒钟,问:“为什么我比你矮,脚还比你大?”
“你会长高的。”郑怡禾不厌其烦地安慰,又反应过来,皱皱眉。
“怎么,不愿意穿我穿过的鞋啊?我没有足癣,洗干净了,很干净的!”梁雨强调。
郑怡禾当然知道是干净的,梁雨日常有两个保姆照顾就算了,家里一周还请两次工人彻底清洁卫生,衣物一季一换,平时由专人洗护保养。
“如果我比你矮小,你是不是还要把你的礼服借我穿呢?”她问。
梁雨不甘心:“你就比我高一点儿,而且我的衣服你本来就能穿,我肩膀比你宽。”
“我知道你没有一点低视我的意思,但我不能接受。”郑宜禾又戴上眼镜。
梁雨停顿不到十秒,问:“因为你爸妈,是吗?”
郑怡禾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顺:“他们能心安理得的让我蹭你的家教,我却不能安心。”
“我爸想让我用五百块买一身能压场面的衣服和一台自行车,我妈就在一旁看着,什么也不说。没关系,我平时存的钱能买得起,但他真正想干什么你我都清楚,我不能让他开这个口子。”少女口齿伶俐。
她太过消瘦,瘦到只剩下一根笔直的脊梁,上戳着天,下扎着地,是一根垂直于地面的刺。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梁雨,不要觉得我迂腐,我就是这样的,你知道的。”
她第一次直接地表白对父亲的厌恶。
“没关系,是我不好,你讲了我就懂了。”梁雨抱了抱她。
“我偏要穿着普通的衣服出场,我要让他们知道付出什么就得到什么。”郑怡禾快速说着,像女巫流利地背诵咒语。
“好!”梁雨鼓掌,她是唯一的观众,“穿麻袋出场你也是主角。”
郑怡禾绷不住笑了。
“但我还是想看你穿礼服的样子。”梁雨挽住她的手臂,“这不公平,你看过我那么多次浮夸的装扮,却从来没有为我盛装出席过一次。”
她郑怡禾招架不住,答应了。
两人打车去了鹤雅芳轩。
梁载煜不在家,倒是赵雪晴在,正边敷面膜边看娱乐新闻。
见了她们,赵雪晴大咧咧打了声招呼。
梁雨理都没理,她也不在乎。
梁雨在衣帽间为郑怡禾选出一件最合适的礼裙,是她今年春季为了参加梁载煜分公司剪彩仪式定做的。不要在意季节,他们的世界可以只有一个季节。
郑怡禾在衣帽间换衣服,梁雨则在房里。
拉开门,梁雨赞叹:“你真合适这身。”
郑怡禾在衣帽间的镜子前就看过了,知道梁雨是实话。
礼裙是以郁金香为灵感设计的,整体像一朵含羞微合的花苞,不知是什么面料,每个角度都呈现不同的温软颜色。如果说梁雨穿出了它的生命力,那么郑怡禾则体现了它的静美。
郑怡禾看向梁雨,红色的花苞裙像散开的火焰包裹着她,深浅不一的绿色钉珠勾勒出藤蔓和花萼,她发现梁雨的礼裙好像都是以花朵为主题。
她看着梁雨双耳旁成簇的红色水晶珠花,问:“这是什么花?”
“鸢萝,一种长得像星星的花。”梁雨说。
“我们拍个照吧。”梁雨说,“知世总给小樱拍照,我可知道原因了。”
两人用便携相机留下了一张照片,梁雨拥着郑怡禾,两种不同季节盛开的花次第盛开。
“真好。”郑怡禾看着照片,“发我一张,我要留着。”
回去的路上,郑怡禾问:“你明天穿什么衣服来?”
“你想我穿什么衣服?”梁雨反问。
“随便你,不要迁就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她强调。
梁雨笑着回答:“知道了。”
“梁雨,还没问过你。”郑怡禾酝酿着,“我们,算在交往吗?”
“算!”梁雨晃了晃她们交握多时的手,觉得不够,换成了十指夹缠的姿势。
郑怡禾心满意足。
梁雨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笑意更浓:“喂,林渊哥哥,下训了?”
对方三言两语结束了谈话。
梁雨嘟囔了句真是闲的。
郑怡禾家的小区到了,她们在门口逗留。
“明天见?”
“明天见。”
梁雨的背影伴着夕阳消失在街道拐角,郑怡禾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