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声几秒后从浴室响起,赵惊鹤收回目光,迈步走出阳台,掏出烟点燃,衔在唇上,深深吸了一口。
缓缓吐出白色烟雾,眼前闪过裴霁那双眼尾泛红湿漉的眼睛。
他本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带回山庄,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赵纵赫从安插的眼线里收到消息。
但当他赶到马场,看着那人猩红的双眼和倔强挺起的颈项,心里想的是,那双眼睛应该是清高的。
既然留在身边是危险不在身边也是危险,不如就将人放在眼皮底下,无论是什么,他能及时兜住。
一根烟的时间,裴霁已经洗好澡,他裹着和赵惊鹤身上同样的浴袍,只是穿在他身上显得略大一些,缓步走至阳台,站到了赵惊鹤身旁,
“你抽烟了。”
赵惊鹤将烟蒂掐灭,偏头看他一眼,没说话。裴霁在他目光中渐渐生起一丝紧张,然而几秒过后,赵惊鹤忽然低声叫他,说:“搬来山庄吧,行李我会让人去收拾。”
裴霁愣住,仿佛丢来的是一枚原子弹,炸得他脑子发懵,短路一般好半天才接收到消息,“怎么突然......”
“不愿意?”赵惊鹤打断他。
裴霁立即摇头,“不是,但我的东西可能需要我自己收拾......”
东西不多,但都非常重要,裴霁不放心经他人之手。
“那我睡哪?”他思绪仍然有些混沌,不明白赵惊鹤为什么突然让他搬进山庄,以及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也让裴霁感到疑惑。
赵惊鹤说:“房间已经让人收拾了,隔壁那间,你想看现在可以去。”
裴霁再一次愣住,隔壁那间房间从他见到一直都是上锁的状态,现在赵惊鹤却说要他搬进去,他曾经万般好奇过那里面究竟是什么,现在却莫名生出一丝紧张来。
他不知道这股莫名的紧张感从何而来。但当他推门而进,看到映入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定在原地,浑身僵硬。
恍惚几秒,他以为回到了赵家,那间他住了几年,虽然逼仄狭小但足够遮蔽风雨的小阁楼。
父母离世后,老宅被收回抵债,他再没有家。
赵宅于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但曾遮蔽他一段时光,他在那里遇见赵惊鹤,是唯一确幸。
房间所有家具陈设,他用过的书桌,坐过的椅子,书写的台灯......全部都在,原封不动。
“有些旧了,你看着处理,扔掉还是换新的,需要添什么和廖叔说。”赵惊鹤声音自身后淡淡响起。
裴霁手指沿着木质书桌边沿划过,问他:“为什么保留这些?”
赵惊鹤靠在门框,看他一眼,没说话。
当年他走得迅速匆忙,人一离开,温嘉伶立即着手让人处理掉他那间阁楼,陈伯留了心眼,私下和赵惊鹤通气,东西才得以保留。
至于为什么保存这些,裴霁问他,赵惊鹤说不清,非要说,也许是不希望他人走了东西就要像扔垃圾一般被丢进垃圾桶,不希望人回来时连个安身住所都没有,仅此而已。
但这些赵惊鹤觉得没必要说。
裴霁与他对视,眼眶涌起一阵酸涩,鼻头发红,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绵密的巨大的渴望将他层层包裹,让他想哭。
他背过身,肩膀像蝴蝶扇动翅膀那般,轻轻抖动。
“收拾好下楼吃饭。”赵惊鹤看一眼他背影,留下这句话后迈步离开。
裴霁坐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四周这些熟悉的物件,他觉得自己对于赵惊鹤是不一样的,如果赵惊鹤对他完全没有感情,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异样的情绪像海浪汹涌袭上心头,他像注射了兴奋剂一般,脉搏和心跳剧烈跳动,脸上肌肉痉挛似得一阵一阵抽跳,迫不及待想要冲到赵惊鹤面前,问问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这样想也就真的这样做了。他冲一般疾步下楼,连踩几层台阶,差点摔下楼。
午后阳光灿烂,赵惊鹤立在玫瑰喷泉旁,指尖夹着一根雪茄,他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过头。
“跑这么快做什么?”赵惊鹤皱眉看向他。
裴霁在他面前停下,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等待心跳和五脏六腑重新归位,他咽了咽口水,张开嘴,第一下没能立即发出声音,他咳嗽一声,话到嘴边却被生生打断,
“明天嘉敏珠宝店开业,她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出席她的开业典礼。”赵惊鹤说。
裴霁僵住,一同僵住的还有他的微笑,他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声音磕磕绊绊地问:“你去吗?”
“当然,”赵惊鹤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你不想去我可以帮你回绝。”
“去,我去,”裴霁努力挤出微笑,“嘉敏姐邀请我当然要去。”
赵惊鹤低头吸一口雪茄,烟雾在他口中停留片刻,缓缓吐出,他看向裴霁,声音暗哑,“进去吧。”
裴霁整晚像游魂一般,失魂落魄地吃饭,旁人和他说话他心不在焉点头,最后脚步虚浮晃荡着回了房间。
像是被抽空所有气力,疲倦和虚无包裹着裴霁,他衣服也没换,蜷缩着身体躲进被窝。
第二日太阳升起,裴霁准时起床,换上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静坐在沙发等待赵惊鹤一同出发前去任嘉敏的开业典礼。
赵惊鹤迈步下楼,看见坐在沙发的人时,抬手整理袖口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裴霁朝他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说:“早上好。”
赵惊鹤已经走到他身边,低声回了一句。
黑色迈巴赫开往中环,车厢内静谧沉默,裴霁闭目休憩。他天微微亮入睡,深度睡眠不足三个小时,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坐在车里,困意渐渐袭来。
等到了目的地,赵惊鹤叫他,睁眼映入眼前是他微微皱着的眉宇,裴霁用力眨眼睛,含糊不清地问:“到了?”
赵惊鹤目光平直落在他脸上,淡声询问:“昨晚没睡好?”
也不知道拜谁所赐,裴霁心里腹诽,嘴上什么也没说,粉饰太平地摇摇头。
任嘉敏的珠宝店选址在中环最中心最繁华地段,最高楼的中环大厦一楼整牌铺面,大手笔豪华得让人瞠目结舌。
裴霁记得,中环大厦是置纵所有。
他看着台上与任嘉敏站在一起的赵惊鹤,忽然想起赵惊鹤曾同任嘉敏进出婚纱店又被记者拍下照片刊登报纸的新闻。
一切捉摸不清的在此时变得清晰明了。
没有什么订婚和联姻,赵惊鹤与任嘉敏只是合作关系。
是了,赵惊鹤说过他不会和谁结婚,裴霁竟疑心到怀疑他会结婚甚至同女人结婚,他松了一口下一秒又攥紧。
想起他同样说过不会和任何人发展任何一段关系,是警告也是提醒,提醒自己不要越界。他睫毛颤了颤,又想起昨晚被迫中断的谈话,以及赵惊鹤回避的目光和冷酷的面容。
礼仪小姐进场,赵惊鹤作为剪彩嘉宾站在任嘉敏身边,裴霁坐在第一排最佳观赏位置,静默地看着他们。
红绸剪断,礼花齐放,掌声雷动。任嘉敏与赵惊鹤很快被人群围住,那些人像恭贺新人大婚礼成一般对他们说着恭喜的贺词,裴霁坐在台下冷眼看着这一切。
就好像他今天作为宾客出席他们的婚礼,心底生出嫉妒的火烧云,大火熊熊燃烧之后是荒诞的孤独和巨大的空虚。
唐修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喝酒,裴霁挤出微笑,平静地从他手中接过香槟,与他碰杯。
“那些人真信了阿鹤同嘉敏姐联姻的新闻,个个恨不得倒贴钞票都想要巴结上去,从中谋取一份利,好笑得很。”唐修明在他身旁坐下,晃着酒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所以新闻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裴霁不动声色问他。
唐修明笑了笑,“当然,谁受得了他那副脾气,我看他只适合孤独终老,自己过一辈子吧。”
霍时谦来找人,正好听到这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小心惊鹤听到。”
唐修明不甚在意地摆手,浪笑道:“我可不怕他......”
转眼看见台上从人群挤出正缓步向这边走来的人,唐修明噤了声,拉着霍时谦到另一边去了。
裴霁晃神的瞬间,赵惊鹤已经走到他面前,垂眸看向他手中的酒杯,“喝酒了?”
裴霁弯唇,轻轻摇晃着酒杯,仰头看着他说:“嗯,这么好的日子当然值得庆祝。”
赵惊鹤却抬手夺过他的酒杯,“胃不好少喝酒。”
“好,听你的,”裴霁停顿一会,笑得一脸乖巧,随即问他:“要走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和嘉敏姐道贺。”
“花收到了,她说很喜欢。”有侍应生经过,赵惊鹤将酒杯放回托盘,手插回口袋。
裴霁拖长尾音哦一声。
恰巧任嘉敏终于应付完从人群中抽出身,踩着十公分细高跟鞋往他们这边走来。
裴霁站起身,朝她露出微笑,“开张大吉,日进斗金。”
任嘉敏笑得明艳动人,“这个祝福我收下了,多谢。”
没聊几句,有人叫她,她笑着同裴霁说不好意思,又接着道:“实在太忙了,招待不周你们多担待。”
裴霁抿唇同她微笑,脚尖一转挪步到赵惊鹤身边与他并肩而站,抬手挽进他臂弯,看任嘉敏一眼,“正好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侧过头去看赵惊鹤,余光感到任嘉敏一瞬错愕的神色。
赵惊鹤低头淡淡看一眼搭在臂弯的手,什么也没说。
裴霁挺直腰身,挽着人的胳膊走出了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