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桀把决定权给了我,宫怀鸣眼里就有着分明的伤痛和绝望,此时嘴角挂一抹微笑,一句话都没有说,扬手朝景熠抱了拳。
许是知道景熠不会回礼给他,率先出了手。
霜色擎光作为帝王剑的当众对阵,百年来不过寥寥几次。我不担心胜负,宫怀鸣再强,景熠想杀他,无人阻拦,他就已经早早的输了。
我只是不知道顾绵绵和唐桀是否真能舍得下。
这一生,大概需要景熠亲自动手杀的人实在太少,当我真的看到满含杀机的他时,才明白他当初与我过手时说过的,我们两人的剑分不出输赢的原因。
也许是畏惧,又或是放弃,仅仅百余招,帝王剑的强势压制就明显占了上风,宫怀鸣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早的现了败象,让人始料未及。
纹风从宫怀鸣手中脱手的时候,景熠并没有伸手接下,而是用剑将其挑飞,陆兆元忙飞身接下,再回头,景熠的剑已到了宫怀鸣胸口。
唐七终于看懂了结局,惊呼出口。我仔细盯着顾绵绵,她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别杀他。”却是唐桀的声音响起。
这样的时刻,在场众人唯一能挡一挡景熠的,也就是唐桀了。
景熠手上没有丝毫停顿,擎光堪堪避开要害,从宫怀鸣左胸刺入,穿透肩胛,与我当年在关外被重伤的位置如出一辙。
“住手!”唐七尖叫着冲过去。
唐老太太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挣脱,眼看景熠的剑已经拔出,回身指向唐七的咽喉,剑尖鲜血飞溅至唐七颈上,鲜红雪白。
唐七惨白着一张脸,再发不出声音。若不是唐老太太追过来再次扯住她,此时与宫怀鸣一齐倒下去的,恐怕还要多一个。
回望唐桀,景熠沉默着,并不收手。
我见状走过去牵他的手,景熠看我的目光中略略无奈,更多心疼,却到底没再坚持。
我不在乎景熠想要杀谁,只不想他与唐桀生隙,毕竟我们都自幼师从唐桀,这却已经是唐桀第三次从景熠手中救下宫怀鸣。
景熠一直不说什么,不代表他不介意。
从陆兆元手中接过纹风,唐桀走到宫怀鸣身前站定:“怀鸣,你可知错了?”
宫怀鸣被刺穿胸口,正是命悬一线的时候,此时勉力撑着一口气,颤抖着张了嘴,却是完全说不出话。
唐桀也没打算等他答话,微垂了眼:“怀鸣,这一条命,算是师父最后能为你做的。”
顿一顿,他转了身:“宫怀鸣,自今日起你被逐出倾城门下,不再是我唐桀的弟子,纹风剑收回。往后如何,好自为之。”
宫怀鸣一下子急起来,眼看着唐桀说罢要走,忙挣扎着伸了手抓住唐桀的衣襟:“师父——”
唐桀几不可见的顿了一下。很快抽回衣襟,腕上一抖,手里的纹风垂直落下,径直刺入宫怀鸣的手掌,将他的左手牢牢钉在地面,随后离开,再没有回头。
宫怀鸣闷哼一声,伤痛并着急切,一直提着的气息到底散了,顿时血伴着呛咳四溅。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场面惊住,唐七见状呜咽着掉了泪,迫于景熠的威胁不敢妄动,顾绵绵撑着宋选也一动未动。
唐桀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告诉我们,他对于宫怀鸣的不舍再不会有下一次。
我望着宫怀鸣那满是血迹的手掌,突然心慌。
顾绵绵推开宋选,缓缓的走过来,目不转睛的从我面前经过,朝着宫怀鸣过去,整个人是带一点踉跄的坚定。
到宫怀鸣跟前,她蹲下,将纹风拔出来丢到一边,扶起他半身,抬手点了宫怀鸣几处穴道,让他缓过一口气。
“怀鸣,”顾绵绵叫他,仿佛要问他什么,却又放弃,只握了他血流不止的手,再开口依然是他的名字,“怀鸣。”
两两相望,宫怀鸣目光艰难,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几乎只能看到唇动:“绵绵……”
顾绵绵微笑着,直直看他。
我看着,总觉得这表情略略熟悉,愣一愣,突然放开景熠的手,上前:“绵绵。”
她不应我,我不肯罢休:“绵绵!”
依旧无声,我再顾不上红笙和景熠的拦阻,几步奔过去,在景熠追上来之前又戛然止步。
宫怀鸣和顾绵绵两人紧握的手依旧紧握,宫怀鸣的眼睛却已再无光泽。
——若他有了新欢,我心里头又放不下……
见血封喉的顾绵绵,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那交握的手掌中,亲手杀了她鹄候跟随了多年的男人。
场面骤然乱起来。
顾绵绵对狰狞着朝她冲过来的唐七完全视而不见,只是静静的抱着宫怀鸣,把脸贴在他头上,仿佛闭了眼就隔绝一切。
陆兆元到宫怀鸣身边查看,宋选则忙着上去拦住唐七。
唐七如疯了一般,拼了命也要挣脱,面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宋选颇有些缚手缚脚,眼看着拦不住。红笙见状上前帮忙,这才勉强将两方隔开。
嘈杂中,沉默的除了顾绵绵,还有唐老太太、景熠和我。
景熠揽着我,我模糊了眼睛。
于是也就这么僵持着。
许久,顾绵绵终于轻轻的把宫怀鸣身体放倒下去,起身的时候几乎站不起来,还是陆兆元扶了她一把。
“都住手……”
仿佛已经透支了所有气力,顾绵绵的声音听起来明显吃力,“既然我是逆水之主,那么都听好了……这个女人留给我,谁也不许碰她。”
一句话拖垮了她最后的气息,撑住陆兆元,顾绵绵的眼睛直盯着唐七,喘息再三,到底还是把话放出来:“你别急……我一定送你去见他。”
陆兆元转头看我,见我当真没有插手的打算,打横抱起顾绵绵,咬牙道:“好,都听你的,别说话了,要杀人,先把自己的命保住。”
说罢,匆匆抱她离开。
“老太太,”吸一口气,我转身对唐老太太开口,“可愿换个说话的地方?”
唐老太太看看唐七,略带犹豫。
我见状道:“放心,顾绵绵说的话,至少在逆水是管用的。”
至厅堂内,清了人,叫红笙守在门外。
我见唐老太太已有疲态,请她在侧位落了座,自己和景熠站在对面。
喘息片刻,唐老太太看着景熠道:“老身是否应该再问一次,这位是?”
我望景熠,景熠则没有看我,淡然报了自己的名字:“景熠。”
虽说擅谈帝王名讳是禁忌,但大夏朝能有几个人不知道皇帝的名字。
从被我安排坐在侧位,唐老太太就已经对景熠的身份有了怀疑,此时真得了答案,不禁拄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建宣帝?”
“是,”景熠大方承认,揽了我道,“这是我的皇后。”
愣了一瞬,唐老太太道:“老身倒是没有想到。”
“如此,”她很快轻轻摇头,“老身是连谈条件的立场都没有了。”
景熠没说话,默认了这句话。
民尚不与官斗,何况是妄想跟皇帝谈条件。
“想不到生死缉,缉的是当朝皇后,”苦笑一声,唐老太太叹口气,“也罢,老身即日便撤了去。”
景熠未置可否,我却立时摇头:“不必。”
“过些日子,唐家堡直接宣布落影的死讯便是了。”我说。
“这种谣言这些年还少么,就算唐家堡说了,也不见得有人信。”
“老太太亲口宣布,自然与旁人说的不一样,”我垂眼笑笑,又收了,道,“到时候我会给出凭据,由不得人不信。”
见唐老太太依旧犹疑,我走过去,伸了一只手臂给她。她不明所以,握了我的手,很快目光闪动,惊异望我。
“落影早几年就已经不在了,这次若不是动静大了些,我也不会出来。”我抽回手,坦然道。
“这——”她面上表情复杂,“是伤重还是人为?”
“人为。”
“为什么?!”唐老太太失声问着。
似乎完全不能接受,她仓促间拼凑着理由,颤巍巍的试探出口,“是留在皇帝身边的条件?还是保逆水的代价?”
弯弯嘴角,我刚要否认,忽听见背后景熠道:“都是。”
我回头,景熠温和望我,却不容置疑。
唐老太太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身上明显晃了晃,强行稳住后,略略悲怆:“本朝只有一位皇后,你出自倾城,却保不住师门,甚至保不住自己,老身要如何保我唐家堡无虞?”
我听了一怔,答不上来什么,一些埋藏已久的东西在心中隐隐作痛。
“倾城的事并非一朝一夕,朝廷一向不问江湖事,霸主也好,望族也罢,只要江湖永远是江湖。宫怀鸣越了界,倾城却非他一人葬送,唐家堡也是一样。川南远离京城,安于一隅方能长久,皇后出自倾城,唐家堡却没有此等背景,若执意玩火,只会比倾城覆灭得更快。”景熠正色。
“朝廷想动你们,今日便不会有此一谈,本次走这一趟纯属私怨,只想我的皇后少些牵挂。”
警示宽慰面面俱到,景熠在人前一向惜字如金,真破例的时候也不说一句废话。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解释倾城的事,相信也不仅仅是说给唐老太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