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脸上的愤恨停留得并不久,看得出这是一个经历过场面,沉得住气的女子。
她很快问我:“以前你对兰贵嫔并没有多看重,现在知道她不如我们想象中的好操纵,却要担风险保她?”
“以前是以前,”我淡淡一笑,语焉不详,“只要有所拿捏,操纵不难。”
我心里是有所考量的。
兰贵嫔很聪明,似乎把自己送给许多人利用,实际却谁都没有利用成。她还有满腔仇恨,从大局上来说,留下来没坏处。
而从私情上看,我觉得终究是景熠亏欠了她,这样死掉总是一份债。
宁妃没有再多问,只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叫人把贴身的吃用穿戴都换一换,最好换一间寝殿住,左右整个昌和宫都是你的,另外,”我朝她直盯过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人要尽快除掉。”
她明显一愣,迟疑着:“现在?”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从那封毒信,到杀穆贵嫔僖嫔、害皇子,看得出徐贵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奔贵妃去的,就算要拿宁妃当替罪羊,于我也并无害处。对于这样一个对我有所助益的人,这个时候除掉未免可惜。
但我才不会计较那么多,不管这个徐贵人是谁派进宫的,哪怕她真是倾城的人,唐桀阑珊都没提过,沈霖景熠显然也不知情,对拥有双重身份的我来说,更是万万留不得。
这些当然不能与宁妃说,所以我只是淡笑:“我要的根基在广阳宫,缺的了解在你这里,我也看到了你可以做什么,至于旁的,就不需要了。”
面对一个救她一命的局面,和一句足够贴心的承诺,宁妃有点动容:“谢娘娘。”
“这就是我能给你做的。”我回答了多日前她问我的问题。
当夜,景熠意料之中的来了坤仪宫。
窝在他怀里汲取了好一阵子柔情,我才轻轻的问他:“兰贵嫔的事,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慵懒响在头顶:“皇后都那么明确的想保了,还能怎么办。”
我低声笑了一下,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那个人……我查到了。”
他搂着我的手一顿,没有问我是谁,只道:“你什么打算?”
我没有抬头,往他怀里凑了凑:“没什么打算,除掉就是。”
景熠沉默着,许久才“嗯”了一声。
入夜无语,以我和景熠的能力,都能清晰的察觉对方并没有睡,我们只是不说话。
倾心看了他十年,跟在他身边四年,我深知他在内敛之下的敏锐。
进宫三年的一个贵人,便是再不得宠,多少也是近过身的,他是真的忽略了还是如何,我不知道。
也许是那女子的确掩饰得很好,我也一直信他不知情,但那并不细问却明显的迟疑,到底是因为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问。
我不会傻到去问。
无论如何,他没有反对我的决定,所以相拥的两个人里,先睡着的还是我。
第二天晌午时分,贵妃急匆匆的派人来请,要我赶紧往金禧宫去一趟。
我故作惊奇的询问缘由,由得那金禧宫的管事姑姑支吾不详的遮掩,并在末了添了一句,皇上那边也去请了。
算起来贵妃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惜还是快不过这后宫里四通八达的消息网。
早一刻我已经得了信,说兰贵嫔在禁足期间擅自闯出瑞祥宫,跑到金禧宫门前跪求贵妃救命,自是得不到回应,反被贵妃派了人要押她回去,于是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不少与贵妃之间的阴谋勾当。
有关于穆贵嫔的,密报僖嫔私通并杀人灭口的,甚至包括毒害皇长子嫁祸端贵嫔的事,口不择言的大骂贵妃卸磨杀驴,狠毒无情云云。
真真假假,有些事就算不说,众人也早有猜疑,现在被兰贵嫔这样一闹,贵妃当然慌了神。
我知道兰贵嫔这样做一定不是什么求生情急,却也没料到她会无所顾忌到这个份上,心里暗恼之余只好压着性子等贵妃派人来请,才动身往了金禧宫。
到门口的时候,又刚好碰到景熠。
看他的样子俨然也听过了传言,脸色有点沉的朝我点头,迈步朝里走。
金禧宫院子里,兰贵嫔站在中央,身边围着几个内监,贵妃正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阴沉喝斥,见景熠和我一起进来,忙着迎过来。
贵妃知道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该听说的早已传了个遍,这会儿脸上可再不敢什么惊讶轻蔑,全是一副抓到稻草般的急切分辩。
贵妃脚下速度再快,依旧被兰贵嫔抢了先开口,厉声嘶喊:“皇上!臣妾冤枉啊!”
说着就要朝着景熠扑过来,周围那几个内监忙把她拉住拦下。
兰贵嫔摸样原本俊俏,此时发髻微乱,梨花带泪,瘦小的身体颤抖着,直直的盯住景熠。除了那一句喊冤,只是哭,再不说什么。
贵妃在一边咬牙切齿:“呼乱喊叫什么!拉下去!”
景熠皱了眉不语,只是看着兰贵嫔,扬手阻止了内监们要拉走她的意图,少顷道:“放开她。”
贵妃见状就急了,上前一步:“皇上!你别听她胡说,这贱人她疯了!你可千万——”
“贵妃慎言,皇上在这儿呢。”我看着不能再不出声了。
如果景熠想要听兰贵嫔说,我当然不能让贵妃拦着:“到目前为止,她还是贵嫔,一宫主位,叫下人们听了成何体统。”
这话说的何其堂皇,又何其像贵妃的口吻。
宫廷大内,天子家院,讲究权势谋算,讲究规矩体面,千百年来无论哪朝哪代,少有例外。
兰贵嫔哀默心死,两厢都无所顾忌了,贵妃却不能。
于是在这一场破釜沉舟的撕扯叫骂里面,她处处落于下风,除了端着身份喝斥几句,完全无计可施。
然而我所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贵妃面色铁青的闭了嘴,兰贵嫔脱离钳制摇晃着扑向景熠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突然朝景熠冲过去——
是方才拉住兰贵嫔的一个内监。
距离本就不远,速度又快,眼看着就到了跟前。在他手中握着,朝景熠直刺过来的,竟是一柄明晃晃的短刀!
所有看到的人都骤然呆滞,场面刹那死寂。
我惊讶一瞬,随即身上一紧,微微握了拳。从拿刀到出手,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无甚功底,面对这样一个低劣的攻势,实在谈不上危险。
不论我还是景熠,随便抬抬手就能拆解。
但是周围人太多了,景熠动了手尚有可说,我却不能动,只得硬强压下出手的冲动,不禁暗自咬牙,恼这身份果然利弊共存。
景熠也不动,只是一手拦着我往后退了一步,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的同时用一个十分自然的闪避,给身后的内禁卫们一个表功的机会。
可惜傅鸿雁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不在近前。
再快的反应抵不过距离,眼看着景熠不得已要自己动手了,一个娇小身影飞快的挡在了他和那柄刀之间,尽管下一个瞬间院子里已然躁动起来,但那刀入皮肉的声音,在我听来依旧格外清晰。
短刀是朝着景熠腹间刺过来的,此时却在兰贵嫔胸口没柄而入。
景熠总算是露了惊讶,伸手扶着她瘫软的身子蹲下来,看都没再看那行刺的内监一眼。
从刀光乍现,到景熠拦我后退,再到兰贵嫔替景熠挡刀倒下,一切都发生得极快。甚至贵妃等人还不及尖叫出声,傅鸿雁就已经一招制敌拿下了人,面色惨白的看向景熠。
出了这等事,他的罪过恐怕天大了去,我心里也免不得要怨他疏忽。不过话说回来,宫里已经安逸得如此之久,谁能想到在这金禧宫里会有内监行刺。
血很快在兰贵嫔胸前晕染开来,像极了我每次将暗夜插入对手胸口后的样子。我低头看着,衣袖内握拳的手逐渐收紧。
刀刺在胸口,却非心房,如果第一时间封了大穴,还是有救下来的希望的。就像当年的唐桀一样,这短刀不比长剑,不曾刺穿身体,得救的希望还要大些。
景熠与沈霖二十余年亲厚,他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只是抱着她,什么都没有做。
这一刻的事实是,景熠并不打算救她,任由那血越来越多,那女子的生命迅速消逝。
贵妃终于反应过来开口的时候,只是慌乱着:“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没有人答她,我想自己也不能太过镇定去惹怀疑,于是忙着一把抓了水陌,喊着叫人宣太医,语气也是惊悸不定,虽然这惊悸的来源与旁人不同。
“皇……”兰贵嫔撑着最后一口气,一颗一颗的掉着泪,缓缓的抬手指向贵妃:“是她……害……”
贵妃倏然惊恐万分:“皇上!你别听信——”
“行了!”景熠沉声喝斥,“你闭嘴!”
说罢景熠顿了一下,转头对着傅鸿雁道:“不必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