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之事,由始至终不过一日,其实漏洞破绽是一定有的,可惜上头的人没打算查,下面的人也没胆子说话,于是眼看着慧妃哭闹不休的被拖走,身边的下人全都跟着受了牵连,待各自心思的一众妃嫔很快都被打发离开后,我才扭过头去看景熠。
这个近十日来不曾在坤仪宫正经待过的帝王俨然是有话要说,我在心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装模做样的检讨失察,还是直接问他有什么吩咐。
好在景熠也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浪费,开口时直接跳过了慧妃的事:“阑珊要见你,沈霖那也有事,你去一趟。”
我愣住,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明明前些日他还咬牙切齿的威胁说不想看到落影出现,为何今日就能出尔反尔的叫我出宫。
“叫鸿雁跟你一起,”也不理我的怔忡,景熠很快道,“天黑前回来,不要再惹出什么麻烦。”
“不用——”我早对内宫路线十分熟悉,便是没有傅鸿雁,也绝不会有问题。
习惯了单独行动的我刚要拒绝,一眼看到景熠警告意味严重的眼神,当即把话吞了回去,点头:“好。”
他淡看我一眼,道:“短期内朕不希望容成家再出什么事端。”
身为皇后,现在的我要进出宫当然不会像原先那么随意,第一个不好掩饰的就是坤仪宫。
好在景熠的单独留下给了我极好的借口,叫水陌关了宫门,对外只说皇后受到了皇上的斥责,羞怨难抑,不见任何人。
现在宫里头几乎人人都认得我,想要大白天的溜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有景熠的安排就方便得多,也不需越屋翻墙,换了衣裳,直接一顶小轿抬着,随便编了个内命妇家眷,就由傅鸿雁领着大摇大摆的出了宫,左右宫里侍卫都归他管,谁也不敢拦下来检查。
出了宫,路上总算寻到机会问傅鸿雁到底是有什么事,能让景熠亲自安排我出宫。
“逆水堂选定了新堂主,沈霖说无论如何你也得露一面。”
傅鸿雁对我依旧没多少好气,看我一眼道,“你多了不起,躲了半年,露一次面就把陆兆元免了,新堂主上任,你不出现像什么样子。”
与平日里动辄王爷皇上不同,傅鸿雁直呼沈霖名字的时候,就代表他是在以倾城一员的身份说话。
傅鸿雁出身介于世家和江湖中间,祖上是皇族侍卫一系,后来遭遇变故,作为忠卫遗孤被送入倾城,又因身手上佳进过逆水,几年前与我同期到的景熠身边,领了官职。
对倾城来说是我和沈霖的明暗搭档,我在明,而之于景熠,我的搭档就是傅鸿雁,他在明。
一直嫉妒他能日夜在景熠周围,所以每每与他过手从不留情,言语也尖刻,这回我突然进宫,他对我自然也客气不起来。
“哦。”没心思与他斗嘴,我认命的点了头。
心里想着还是不对,便是为了这个事,景熠又怎么会扯到容成家身上去,于是追问,“还有呢?”
“还有——”
傅鸿雁此时神色严肃下来,略皱眉道,“阑珊知道你的身份以后很生气,说要去杀了容成弘,城主不让,两人打了起来,沈霖没拦住。”
“啊?”我听了一惊,“什么叫没拦住?很严重吗?”
“城主在王府,沈霖说守在身边安全些,”傅鸿雁叹口气,“你见了就知道严不严重了。”
我默然,凝神不解:“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仿佛嫌我大惊小怪,他哼了一声,“他们俩动手,谁敢拦?谁拦得住!”
我知道傅鸿雁是在怪我始作俑,我瞒了这么多年,难怪阑珊生气。
她与唐桀大打出手并不算稀奇,我和沈霖早已见惯,大惊小怪的反而是早离开倾城的傅鸿雁,只是这回闹得这样人尽皆知,阑珊又是为何。
心里沉一沉,我看一眼傅鸿雁,没说什么。
王府很快就到了,唐桀果然伤得很重,费力撑着要说话,被沈霖拦了。
我在屋里陪着坐了一会儿,起身出来就看见了阑珊。
阑珊话也不说,仗剑就劈过来。
对她我可不敢大意,自己长达半年的杳无音信还未让她释怀,乍降的惊人身份更加激怒了她,真动起手绝不会讲究什么分寸,里头重伤的唐桀就是生生的例子。
更何况此时我手边还没有暗夜。
也不敢解释,忙着旋身就躲,阑珊紧黏在我身后,不给我撤出去的机会,顿时就是险象环生。
眼看着剑锋擦过脸颊,马上就是直取咽喉的杀招,逼得我只好大着胆子以手指弹开她近在咫尺的剑。
铛的一声震得我整个儿右手疼到发颤,忙着低叫求饶:“阑珊……”
阑珊这才停住,却不肯收剑,盯着我皱眉:“你的剑呢?”
我脱离危险,冲着她笑一笑:“没带着。”
“谁允许你可以不带剑了!”阑珊面上看不出喜怒,沉声,“是没带,还是他不让你带?”
“也没什么分别,”我依旧淡笑,“我自己选的路,没有谁强迫我做什么。”
她盯了我一会儿,把剑收起来回身往外走,我知道她有话要说,默然跟在后面。
“从你娘严密守着不说,我就一直猜测你爹是个大人物。”
许久,阑珊才淡淡开口,“只没想过,竟然会是容成家的。”
“是啊,”不等我说什么,她又顿悟了一般,“还有谁家能让她连我都不敢说呢。”
“锦言,容成锦言——”说着她转过身瞪我,“你了不得啊!以为皇后是人人都能做的吗!”
“自然不是,”我沉默片刻,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阑珊你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们可以不计较手段。”
她冷哼一声:“不错,但前提是能达到目的,你就不怕弄巧成拙,他依然不要你,倾城你也待不下去?你就不怕我知道了那个负心汉是谁,立刻去杀了他!”
“怕,”我笑得凄然,“怕死了。”
“所以我等了那么多年才敢冒这一次险,我爱他爱了好多年,又怎么能接受一朝成空的结局。”
停一下,我道:“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姓容成,我好不容易用一个他无法推开的身份站到他身边了,你忍心要我再一次成空吗?”
“言言,你真的跟你娘很像,”好一会儿,她终于叹一口气,“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娘都没有悔,我又怎么会,”我顿一下,“她说过,如果喜欢,就不要放弃。”
“她这样说?”
见我点头,阑珊微闭了下眼,有些唏嘘,“我总是比不上她。”
“她用爱支撑着自己,你却把自己禁锢在恨里。”
我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评价她与唐桀的感情,眼睛飘向唐桀所在的屋子,“为什么这么做?”
阑珊看我一眼,答非所问:“你这么一闹,景熠气坏了吧?”
我笑笑:“难为了他的定力。”
“所以啊,不这样他能放你出来吗?”
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至少也能让他了解你瞒这么多年是迫不得已,早几年容成弘要是死了,兴许他跟容成耀早水火不容了,哪还能拖到这会儿让他谋算?”
“正因为如此,早几年你知道了也不会去杀我爹的。”
我明白阑珊想帮我一把的苦心,感念之余,依旧担忧,“你总是下这么重的手,就不怕有一天真的把他杀了?”
阑珊哼笑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少顷道:“他死了,记得叫人通知我一声。”
送走阑珊,我回到屋里,沈霖留了傅鸿雁看着唐桀,瞄了一眼我暗自揉捏的右手,没说什么,只提起要带我去见逆水堂的新任堂主。
我点头跟他去,除了唐桀阑珊,其他人并不知道沈霖的真实身份,所以见面自然不能安排在王府内。
我们从后门出了王府,绕到不远的一处私宅,在花园里坐下来,沈霖吩咐了人去知会。
从今日见到我一直到两人独处,沈霖都不主动与我说什么,问一句答一句,没有不悦也不见热络。我看着眼前的他,知道尽管阑珊的怒火半真半假,但沈霖的隔阂却千真万确。
沈霖于我,一直以来都如兄长和知己般存在,温和如他,每每看我,眼神里总含着超越言语的关怀和宽容,面对他不同于景熠的透彻,我不会紧张不安,反而觉得坦然。
尽管知道沈霖的温和亲切只表现在他愿意表现的时刻,他毕竟上是一位尊贵王爷,下是倾城的掌权者,怎么可能一直平易近人。
然而我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明白,面对刻意生疏起来的他,会比面对景熠更难找到话题开口。
终是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就见花园拱门那边过来了一行人。
一眼扫过去,人倒是齐全,宫怀鸣和迎风阁的四个堂主都来了,另一个面生的,想来就是逆水的新堂主。
我和沈霖迎过去几步,众人站定,我先冲着宫怀鸣那五个人客套:“很久没见你们一齐出现了。”
宫怀鸣点头道:“逆水堂有事,自然要聚齐的。”
他身后的几人随即附和,其中岳泽堂堂主温嵘见了我一脸忿然,只是碍着场面一时没说什么,
岳泽堂在迎风阁负责招众,可谓是人手人脉最广的堂口,之前找我的差事自然是落在他们头上,想必因此受过苛责。
我只作未见,转过头去把目光落在那个肃然沉默的新面孔上。
沈霖在一旁道:“这是逆水新任堂主,萧漓。”
我依着身份点头示意:“萧堂主,我是落影。”
那个严肃中带几分深沉的男人微一挑眉,仿佛在意外中有点失望:“你是落影?”
不等我说什么,温嵘趁这个工夫忍不住插了话:“是啊,叫我们掘地三尺找了半年!你可不要小瞧了她。”
顾绵绵依旧是添乱的那一个,神色夸张的凑过来:“落影,当年陆兆元是不是也这个表情?”
说着又冲萧漓道:“萧堂主,要不要跟落影过过手,输了也不丢脸!”
几句话这么一说,萧漓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我见状不能再放任,把笑收了去看宫怀鸣:“宫阁主,你不管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