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柔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她的记忆中,其实从未出现过这个景象。
但她无法挣脱。
昏暗的月色下,看不清面孔的人群拥挤着,站在不远处。
她只能看到人头攒动间,天上露出一弯红色的月亮。
浓郁深红,月色闪动间,像是一只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情绪,没有意志。
漠然而平静地,俯视着这世间所有。
宁汐柔感到一阵愤怒。
这种她不甚熟悉的情绪在胸膛处奔涌燃烧,比心跳声更响亮。
这很荒谬,她甚至没有心脏。
不,等等,她没有心脏吗?
宁汐柔的脑海中一阵刺痛,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可是她做不到。
她没有手脚。
可她有一颗心脏,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她感受到血管中血液的奔涌,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人类。
在这个噩梦中,她是人类吗?
明明还没有经历任何事情,但她就是知道,这是个噩梦。
“恶魔的使徒,你可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吗?”
一个模糊的声音询问道。
它不是在问宁汐柔,它的声音朝向另一个方向。
宁汐柔的目光随着那个声音看过去。
那里伫立着一个人,面容同样被一片阴影笼罩。
宁汐柔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安静地站着,没有回答,
只是突然抬起头,看着看向宁汐柔。
他的眼中一片空洞,只有火焰不息燃烧。
宁汐柔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虚无。
哦,对,她的眼睛已经被挖出来了。
对于魅魔来说,人类的身体是拟态不假,但是眼睛是特殊的。
双眼只有一对,并不是可以随意用魔力组成的部分。
宁汐柔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副本中,为了让时间线的逻辑成立,她当时别无选择,只能将眼睛给了芹秀兰。
在使用本体时,魔力可以充当她观察世界的工具,勉强也能算是“眼睛”。
但这和真正的眼睛还是不一样的。
魔力只能帮助她观测外界生物欲望的颜色,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宁汐柔是魅魔,她对于“美”是有追求的。
人类世界中有一句话,吃饭追求的是“色香味”俱全。
如果看不见那些美丽的面孔和身体,她的进食乐趣会大打折扣。
她需要一双眼睛。
怎么才能拿到一双新的眼睛?
把芹秀兰的眼睛再挖出来?
[叮!请玩家检查背包!]
在宁汐柔沉思时,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
检查背包?
宁汐柔想起自己在上个副本中得到了一个被离秽判断为神级武器的道具:
[权杖·深渊之眼]
虽然当时离秽的表现十分凝重,看上去那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然而,在上个副本中,宁汐柔几乎完全没有用上这个东西。
不过,此刻她的背包中,还静静躺着另一个东西。
菱形蓝宝石,墨蓝浓郁近黑色,内部无数傀儡丝凝结成晶体。
这是海村中傀儡们的信仰凝聚出的结晶。
宁汐柔本以为那是只属于副本的产物,没想到居然被她带了出来。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宝石·傀儡之眼]
深渊之眼,信仰之眼……
宁汐柔默默思考着。
一般来说,以“眼睛”来命名宝石相当常见。
但是这两个眼睛正好凑成一对,真的是巧合吗?
[检测到道具为可使用状态,玩家是否使用“深渊之眼”?]
[检测到道具为可使用状态,玩家是否使用“傀儡之眼”?]
[是/否]
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摸着手心被召唤出来的两个宝石,宁汐柔沉默片刻,开口:
“是。”
两颗宝石同时震动起来,温度骤然变化。
红宝石冰冷,蓝宝石炽热。
在极冷与极热中,宝石碎裂成粉末,在她手中飘散。
随着手中宝石的触感消失,宁汐柔感到自己眼前的虚无世界也随时溃散。
颜色,形状,位置,世界的线条被重新描绘。
她睁开眼睛。
宁汐柔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是她一贯最喜欢的真丝材质,床单微凉,触及肌肤,柔软,像是一个拥抱。
这是哪里?
她坐起身来,环视四周。
尽管还有些不太适应崭新的双眼,但重获视力依然让她心情不错。
“姐姐!你醒了?”
是柏景垣,他端着一盘早餐推开门,看到宁汐柔,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你还好吗?你睡了好几天了,我真的要吓死了!”
他快步走上前来,放下手中的托盘,坐在宁汐柔身边,忽然神情一顿:
“姐姐,你,你的眼睛……”
眼睛?
宁汐柔抬手抚上自己眼角的肌肤。
“你看。”
柏景垣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拿来一个小镜子,放在宁汐柔眼前。
在镜子中,宁汐柔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柔和秀美。
只是原本纯黑色的双眼,此刻已经被一红一蓝的瞳孔取代。
深红墨蓝,独属于掠食者的野性一览无遗。
异色双眸中的野性桀骜刺破了五官的柔和。
仿佛猛兽脱下来了用于伪装食草动物的披风。
“你不问?”
宁汐柔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柏景垣。
“姐姐想说,自然会说。我只要安静等着就好。”
柏景垣笑了笑,给宁汐柔盖上被子。
“我饿了。”
宁汐柔突然说。
“我拿了早餐,是鸡蛋吐司和牛奶。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柏景垣说着,有些担忧的样子:
“你一向不是太喜欢吃东西,但是现在还是吃点吧?我尽量做得很淡了。”
“不想吃这个。”
宁汐柔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身为魅魔的宁汐柔,现在需要的是另一种能量。
“你之前不是带了点小玩意进副本吗?没用上,不觉得可惜吗?。”
她笑着问。
“当然可惜了。”
柏景垣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一亮,又有点犹豫:
“你现在还很虚弱,我可以等的。”
“就是因为虚弱,所以才要好好吃一顿大餐。”
宁汐柔勾唇,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比平时更加冰冷的指尖划过青年的喉结。
“……好。”
柏景垣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也随着屋内温度的升高而染上哑意。
“你不害怕吗?明明都看到了。”
宁汐柔的指甲划过他的锁骨,饶有兴趣地问。
在上个副本中,柏景垣清清楚楚看到了宁汐柔的真实魔躯。
数层楼高,由浓郁近乎实质的魔力组成,混沌而巨大的魔神之躯。
宁汐柔并不在意在人类的审美观中自己的原身是美是丑。
狮子不会在意蚂蚁将如何评价自己的外貌。
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到好奇。
柏景垣在看到过那样的景象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半点不改变吗?
她这么想着,抬起手去摸青年的脸颊。
虽然拿回了视力,但她依然钟情于触感带来的别样火焰。
“我很激动。”
柏景垣顺从地低下头,任由她的动作。
“我看到了,姐姐很绚烂的一面。”
“是吗?”
宁汐柔笑了,指尖划过他的唇瓣。
她并不一定相信这些东西。
或者说,柏景垣说的是真是假,在她心里并不重要。
但是小狗汪汪叫撒娇,摇着尾巴在腿边打转。
谁会不喜欢?
“兽人,对吗?”
她舔了下唇瓣。
代替回答的是兽耳独特的皮毛触感。
宁汐柔忍不住抬手去摸,柔中带着韧,圆耳朵厚而软,是介于幼年与成年之间的老虎,力量感隐藏在撒娇时的颤动之下。
老虎尾巴的绒毛顺着锁骨而下,落在不着寸缕的腿间,圈住脚踝,极轻的力量,不是禁锢,是野兽献上驾驭自己的缰绳。
真丝的床单滑到会在动作间勾勒出令人惊讶的弧度,顺着弧度蔓延向下的是无法被风熄灭的火。
风雨吹过,雷鸣声声,宁汐柔听见镜子被摔在地上,在大理石地板上碎成无数片,声音清脆。
宁汐柔想起还在副本里的时候,想起柏景垣试图牵住她时,被魔力风刃割出深深痕迹时血肉卷起的伤口。
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顺着滑下去,落在地上,溶进泥土。
他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她,目光不曾有一刻犹疑。
落在唇边,锁骨,指节和脚踝的吻,他用自己所有的温度来温暖她。
用肌肤,用血肉,用所有的欲望和渴求来填满。
“姐姐,我永远,我永远都会,属于你的。”
情潮翻涌间,柏景垣呢喃低语,是不敢宣之于口的誓言,是封存在爱语亲昵中的虔诚。
宁汐柔没有回答他,柏景垣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他的话。
他也并不想知道。
那不重要。
爱并不依靠双向的通道构成。
那是太霸道不讲理的东西,人从来无法在爱中胜利。
柏景垣只知道,自己此刻,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每一个瞬间,都属于她。
他是信徒,是俘虏,是溃败的将士。
服务器中,系统提示音响彻。
[叮——叮——叮——]
[现在是现实时间:新历0点0分0秒]
[无限游戏祝所有玩家,新年快乐!]
在钟声响起时,她汗湿的头发拂过他的唇瓣。
这也算是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