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隨冬会是“海神”吗?
这个问题乍一看有些荒谬,甚至不可置信。
毕竟,池隨冬是玩家,拿着的还是外来者身份卡。
此刻,他的身份卡,和海神村之间没有前情过往,对于海神村来说,他是“新的”。
但是,这真的没有一点可能吗?
海神村的海神不存在,这一点宁汐柔已经大致确认了。
但十年后的时间线里,芹秀兰和海陵口中的海神未必是不存在的。
被困副本的这十年时间,池隨冬和这个副本之间必然产生了深度的联系。
最直接的一点证明,就是悬挂在巫女房间中的那盏海神灯。
甚至宁汐柔当时使用的那副“巫女”躯壳,池隨冬也曾经承认了,那是他做出来的傀儡身体。
“巫女”成为了新的巫女,前任巫女海陵则降格成为了巫女的侍女。
这其中的身份变化也有很意思。
如果以池隨冬就是“海神”的角度来思考。
有什么比“海神”制作的躯壳,更有资格成为海村至高无上的巫女呢?
“虚假的信仰,也能诞育神明吗?”
宁汐柔喃喃自语着。
“什么?”
池隨冬没听清,转过头问。
“没什么。”
宁汐柔摇头,她的思路还没有足够清晰,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刚才说眼睛,我们怎么给她找眼睛,挖一双出来给她?”
池隨冬没有追问,将话题引回到芹秀兰身上。
芹秀兰的身躯此刻静静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冲着宁汐柔的方向。
她分明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却依然“活”着。
“活人的眼睛是没办法放在死人的身体里,最多用上几天就会腐烂了。”
宁汐柔说。
“况且,就算能两天给她挖一副,这村子里的人也不够。”
海神村是个规模不大的村落,至多数百人。
而这些人也马上都要死了。
“快!快走!那些人要冲过来了!”
外面一阵慌张的脚步声响起,是程澎封,他推开门跑进来,看到房间里的场景之后,很明显呆滞了一瞬间。
宁汐柔和池隨冬站在一起,芹秀兰躺在地上,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在程澎封走进来的时,宁汐柔低头看了她一眼,有点疑惑。
“小妹你回来了?她、她这是死了?这不是瘟疫的死法,她是被谁杀了?”
他四周看了一圈,先是问宁汐柔,又看见芹秀兰的尸体,瞪大了眼睛。
“唉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咱们先走!那些村民现在都说是我们的到来引起了瘟疫,集结起来都要冲进来了!”
他说到这里,神色不大好看:
“呸!管咱们什么事?他们自己遭了难,要杀人泄愤而已。”
“他们往这边来了?”
宁汐柔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问。
“几十个人!咱们赶紧走吧!”
程澎封很着急。
“现在走了,主线任务怎么办?不通关会死吧。”
宁汐柔又问。
“还管什么主线任务啊?现在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咱们成了祭品,参加了祭典又有什么用?”
程澎封的声音扬起来。
“跑去哪里?”
宁汐柔又问。
“这么大一个岛,咱们躲起来就行了!他们自己也忙着瘟疫呢,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没什么力气追咱们!”
程澎封说。
池隨冬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宁汐柔。
“你也发现不对了?”
宁汐柔笑了,开口问。
“……嗯。”
池隨冬点点头。
“你们说什么呢?还不走吗!”
程澎封问。
“走去哪儿?”
宁汐柔走到门口,院子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拿着手电筒,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宁汐柔几人。
他们都是海神村的村民,年纪有老有少,个个皮肤黝黑,是在海边风吹日晒多年后才会有的痕迹。
此刻,他们脸上的皮肤一块块破裂,剥落,化作脓水,露出底下渐渐腐烂,却依然蠕动着的肌肉组织。
“我们已经在噩梦中了。”
她说。
身旁的程澎封从看见村民们之后就一直低着脑袋。
他的脚下也传来肌肤溃烂掉落的声音。
“贾班的死,证明了玩家也会死于瘟疫感染。但你一开始应该没那么害怕,毕竟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宁汐柔慢悠悠说着,
“所以,想要躲避瘟疫,只要不睡觉就可以了。你是老玩家,应该也开启了点数系统,身体经过强化,只是一两天不睡而已,不会有任何影响。”
听到“点数系统”四个字,程澎封猛地抬起头看着宁汐柔。
他的眼睛也已经开始溃烂,脓水落在脸上,像是浑浊的眼泪。
“点数系统?你不是新人?怎么可能……”
他的声带似乎也已经腐烂,声音嘶哑破碎。
“你不知道的是,并不是只有‘睡觉’这个行为会感染瘟疫,这里形成的噩梦,会将每个人无知无觉地笼罩进去。”
宁汐柔没理会他,自顾自说着。
“从进入噩梦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只是这个死亡的过程很慢,慢到当你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哈、哈哈哈哈……”
程澎封笑出声来,在他的笑声中,他的眼球从眼眶中滚落,摔到地上。
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可以被称之为“真实”的表情。
“你的反应比我快,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都出不去了!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怒吼着,是怨恨也是不甘心。
“我在这个该死的游戏里呆了太久了!我早就出不去了!这个副本活下去了下个副本也一样!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死了,死了算了!”
“你真聪明啊,神出鬼没的,那是你的技能吗?让那个什么NPC上赶着讨好你,要是没有这个该死的瘟疫,我们真的能无伤通关吧。”
程澎封看着宁汐柔,苦笑两声。
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溃烂,不能继续支撑站立,跌坐在地上。
“还有你,长得好看,脑子也够用,真羡慕你啊……哈哈!两个明日之星,现在要和我死在一起了,我是不是该觉得自己也很幸运啊?”
他咳了两下,吐出腐烂的内脏碎片。
“我…我能问、问,你怎么发现的吗?”
他几乎已经死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化作脓水的眼睛依然看向宁汐柔的方向。
宁汐柔也看着他,神色漠然平淡。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她在心中默默数着。
程澎封死去了,他的灵魂和欲望一起消散,只剩下半幅即将完全腐烂的骨头架子。
“一分半。”
宁汐柔说。
从程澎封开始腐烂到彻底死去,只有一分半。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无限游戏中挣扎了太久,他连求生欲都已经被消磨到几近于无。
在灵魂死去后,他仅剩的欲望,只能让他的生命继续燃烧一分半钟的时间。
她的目光缓慢地转移到了池隨冬的脸上。
他依然如同初见时一般美丽,甚至可以说更美了。
那份郁郁青竹的清冷漠然被融化,他眼中生长出情绪,温度,和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这让他变得鲜活起来,像是被阳光普照之后,染上了温度的琉璃。
池隨冬又能撑多久呢?
十年吗?
哪怕□□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白骨悬挂。
他依然被游戏系统判定为“活”着。
他依然没有被燃烧殆尽。
他的欲望是什么?
他的执念是什么?
“我也会那样吗?”
池隨冬问,他说着,居然笑了下。
一点泪意,一点恐惧,和一点不舍混杂着,琉璃花窗上刻印竹纹,濒临破碎的美人。
“我不知道。你害怕?”
宁汐柔问。
“怕。”
他的声音很轻。
“怕死?”
宁汐柔笑了。
“怕死,怕很多事情。”
他回答。
“你呢?你会活下来,是吗?”
池隨冬又问。
“差不多吧。”
宁汐柔的视线重新回到站在外面的村民身上。
他们没有往前冲,也没有攻击宁汐柔,因为他们自己也是噩梦的食物。
在神观的上空,一团颜色混沌的雾盘旋着,里面延展出无数个触手一样的肢体,缠绕在每个村民的身上。
这是只有宁汐柔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
就如同她能看到,程澎封从跨进门的时候开始,灵魂就已经死去。
她能看到,芹秀兰燃烧着的强大存在欲的尸体中被替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的尸体。
这才是她为什么能看出这里是噩梦,而非显示。
“其实我一直在想,他们的这个瘟疫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真是海神的诅咒吗?”
宁汐柔说着,眼神没有离开雾气,半响,才继续:
“我曾经以为这个村子的虚假信仰,不过是用来遮掩罪恶的大旗,或者是控制民众的手段,但是我可想错了。”
“他们真的想要用虚假的信仰造出来一个‘神’,而他们最后好像也的确成功了。”
“可惜,虚假的信仰,只能诞育掠夺的伪神。”
她说着,对着那团雾气伸出手,像是在安抚孩童。
“真可怜啊,你的欲望,居然是‘消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