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踩到两情山下最后一级石阶,路阮不禁回头望去,眼神里写满了依依不舍:“母亲!女儿要告辞了,有空再来相思洞看你。”
朱明烨立在她身旁,循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相思洞的方向。弹指一挥间,二人已经阴阳相隔了十几年!小阮!我朱明烨好想你啊!
日头缓缓爬坡,眼看很快就要爬到两情山的最高处,日光强烈了起来。路阮一手握着白骨杖,不再犹豫,一弯腰进了马车厢里。朱明烨尾随而入,冲车夫道:“还回到来时的地方。”
那车夫应了一声,掉转车头开始加速奔跑起来。路阮两手紧紧攥着白骨杖,表情凝重。朱明烨倒了一盏清茶推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方道:“阮阮,你不会怪朱叔叔吧?”路阮迟疑了一声:“怪你什么?”
“怪我私自移走了你母亲的灵体?让你不能完成你父亲交代的遗愿。”路阮轻轻摇了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朱叔叔喜欢我母亲又有什么错呢?何况若不是您用定颜珠将母亲的灵体保着,我又岂能再见到母亲。至于父亲的遗愿嘛,若是两个人真心相爱,有没有合葬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呢。相信此刻父亲、母亲已经相聚在一处,比翼双飞了吧。”她的目光里注满了悠远,像是望见了宇宙洪荒的尽头。
“谢谢你的善解人意。”朱明烨端着茶碗放在手中,捏起青花瓷碗盖轻轻磕着茶碗,话语中满是惆怅的意味,“想我朱明烨三十六岁便晋升监事阁大阁领,掌管着好几万人的庞大机构。就是当朝中枢大臣见到我也要礼让三分的。说句放肆的话,在潜力世界里我位极人臣,无所不能。而你父亲路鼎轩呢,不过是显力世界里的一名家资丰厚的普通凡人。甚至在他临死前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还有一个潜力世界存在。而偏偏就是他,居然赢得了你母亲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地嫁入路府做了路夫人。”
路阮扭头望着朱明烨,默然无言。朱明烨哼了一声,自嘲似的道:“就算我朱明烨赢得过两界中的所有人,也休想赢得过他路鼎轩!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一个抬不起头的失败者!”
路阮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道:“朱叔叔对母亲的情意,令人感佩。然而感情这东西是勉强不得的。何不就此彻底放下,或许还会发现令自己心动的人呢。”
朱明烨将茶碗放到小方几上,幽幽道:“自从爱上你母亲的那一刻起,我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了。十几年前在路府里目睹你母亲瞑目而去,我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什么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细想起来无趣得很。”
路阮想了想,开解道:“朱叔叔身居要职,责任重大,万不可有此看破红尘之念。而且还要做我的好榜样,激励我奋发图强呢!”
朱明烨笑了下,沉重的心情像是缓和了几分:“此言不假!阮阮,待你回去安顿好之后,我带你前往潜力世界的京都——潜城。主上已经跟我提了好几次说要召见你,我都给回绝了。如今你已经长成,是时候拜见主上了。之后我看你就入职监事阁吧,那里是你母亲曾经奋战过的地方,也将是你今后驰骋两界的起点。”
马车飞速向前狂奔着,带起阵阵凉风从车厢帘子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乱了路阮额前的几缕青丝。路阮伸手撩了一下,道:“这两个月来,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先是家破,紧接着遭遇山匪亲人死伤惨重,随后父亲又忽然撒手人寰。而我自己呢,从一个不合群的家族弃儿一跃居然成了当家人。更为离奇的是,我居然是一名天生的潜力师。老天爷真会捉弄人,我被他捉弄得晕头转向的,根本分不清人生道路的方向。”
朱明烨感慨道:“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无常,根本由不得自己。你母亲之所以让我待你十六岁成人之时才告诉你真相,或许就是为了让你多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吧。待你正式入职监事阁后,再去观察眼前的两个世界,就会另有一番感触。或许你会觉得十六岁之前是活在一个真实的梦境里。而此刻,梦已经醒了,你终于活在了真实世界里。”
“也许吧。朱叔叔,您肯定经常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难道就不会产生错乱感吗?比如不知道哪个才是所处的真实世界?”朱明烨郑重道:“不会!因为我原本就出生在潜力世界。对于那些靠后天修炼成为潜力师的人来说,或许他们会像你说的一样,偶尔产生错乱。”
路阮轻轻咬了下朱唇,开口道:“朱叔叔,自从得知自己的潜力师身份后,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始终不得要领。还望朱叔叔解惑!”
“但问不妨!”路阮一本正经地问道:“我们人体内的显力和潜力是怎么产生的呢?为什么潜力会大显力那么多倍呢?为什么大部分凡人体内的潜力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呢?”朱明烨笑道:“阮阮,看来你挺喜欢琢磨事的嘛。你问的这些问题不光我回答不了,就是放眼整个潜力世界,恐怕也无人答得上来。因为这涉及到两股力量的本源。”路阮略感失望,朱明烨补充道:“不过,你若是真想知道答案,可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路阮眼中一亮,脱口而出。朱明烨神秘地道:“在京都的潜龙山上,有一座凌空悬浮的寂灭之塔。相传塔里住着创世大神,只要能够入得塔中,就能够获知关于两界的原始奥秘。而且还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路阮追问道:“那有人进去过吗?”
“自潜力世界创建七百多年来,至今没有潜力师能够进得去。不过,不要灰心!或许,你就是创造奇迹的那个人哟!”路阮唤了声“朱叔叔”,故作生气道:“那么多潜力高深的潜力师都进不去,我一个潜力世界的新人,又怎么进得去呢?”
朱明烨鼓励道:“事在人为嘛!只要有一颗不懈追求的恒心,就是天上的星星也能够摘下来的。”路阮笑道:“朱叔叔,你倒是挺会鼓励人的。不过我的个头还没你高,就算想摘星星也够不着。我的十六岁生辰就快到了,劳烦朱叔叔到时将最大最亮的那一颗摘下送给我吧,权且当作生辰礼物。”
“可以!只要你喜欢!朱叔叔到时爬了天梯子上去,就不信够不着!”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心地笑了起来。朱明烨忽然想起了什么,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道:“阮阮,这个你拿去。”路阮犹疑地打开一看,是一沓银票,赶忙推过去道:“这个我不能要!”
朱明烨还是推了过来:“这十万两银子你拿着,毕竟你是当家人,总要安顿一下路家那些人。今后你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潜力世界里,那个小村子估计回的很少。那些人总要有钱度日吧。”
路阮一想,确实有道理,自己这个当家人不可能一走了之撒手不管的。朱明烨又道:“还有,你在潜力世界里还有亲戚的。阮氏一门也算是个大家族,只不过当年你母亲执意嫁给显力世界的路鼎轩,因此得罪了母家,基本上与母家断了联系。待你见过主上之后,可以回去瞧瞧。毕竟他们也都是你的亲人。”
路阮默然道:“我说小时候怎么从未见母亲回过娘家呢。而且无意中提起‘姥姥,姥爷’,母亲总是沉默不言,面带忧伤。”忽又问道:“朱叔叔,你知道阮氏家族为何不同意我母亲的婚事吗?”
“在最初的时候,是没有潜力师与凡人的区分的。那时候所有人体内的潜力都处于沉睡状态,大家都是靠显力劳作度日。后来这芸芸众生中的极少一部分凡人感知到了潜力的存在,他们夜以继日地修炼,终于唤醒了体内的潜力。为了区隔开来,他们将自己命名为‘潜力师’,而且创建了一个隐蔽的潜力世界生存。”朱明烨停顿了一下,续道,“随着潜力世界的不断壮大发展,其中的一部分潜力师内心里起了变化。他们开始认为潜力师高人一等,不再愿意与凡人通婚。而且统称那些潜力没有开启的凡人为‘倭瓜’。久而久之,这种狭隘的世俗风气开始在潜力世界四处散播,影响着潜力师们。”
路阮恍然道:“想必我姥姥家也是嫌弃我父亲的凡人身份,所以才不同意婚事的?”朱明烨点头道:“正是如此!阮氏一门虽然人丁兴旺,算是富庶之家,但是祖上并未出过什么达官显贵。在藏龙卧虎的京都里根本就排不上号。不料到了你母亲这一辈,居然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监事阁的二号人物,就是在主上面前也有几分薄面的。阮氏一门自然高兴坏了,想着将来一定要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官宦门第匹配,进一步壮大家族的声望。不料你母亲却与一个凡人私定了终身,破坏了家族的美好设想。可想而知,他们自然是百般阻挠。阻挠不成后就干脆跟你母亲断绝了亲戚关系,将她逐出了家门。”
路阮面露轻蔑之色:“这样的母家不要也罢!他们根本没人关心母亲的婚姻是否幸福美满,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想着光耀门楣,将来或许能够大树底下好乘凉。或许,这就是生为女子的可悲之处啊!”
朱明烨道:“你这么说有些武断了。毕竟以你母亲当时的身份地位,与你父亲比较相差悬殊太大。阮氏家族群起反对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凡人如何?潜力师又如何?往祖上倒三代,说不定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难道成了潜力师血统就高贵了么?如果一个人的思想果真这般狭隘,就算成了潜力师,潜力达到了最高境界。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朱明烨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问题,两界就太平了。我看根本没必要划分开来,两界可以合二为一,组成一个自由、平等的清平世界。那该多好啊!”二人一路上互相探讨,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两日弹指即过。
这日午后,马车缓慢地行走在山道上,车厢里的二人都有些犯困,后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忽听一声断喝,马车来了个急刹车。
路、朱二人身子一颤,登时醒了过来。朱明烨脸上拂过一丝愠色:“外面怎么回事?”只听车夫回道:“禀大阁领:遇到了几个剪道的小毛贼,待卑职打发了再赶路。”
朱明烨双手抱着胳膊肘,饶有兴趣地道:“有意思!本阁许久未遇到剪道的山贼了。你且别动,让本阁下来瞧瞧这群山贼生得什么模样。”
那车夫应了一声,朱明烨起身扭头望着路阮,询问道:“阮阮,你是坐在车厢里还是下来瞧瞧热闹?”
连续赶了两日的路,路阮只觉筋骨酸麻,想着刚好趁机下车活动一下筋骨,遂道:“我也下去吧!不过,朱叔叔可要保护好我。那些山贼凶悍得很,我一个弱女子肯定不是他们的敌手。”
“有我在!别说几个小毛贼,就是来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也伤不了你分毫。”朱明烨当先下了马车,一手撩开车帘,路阮刚露出头,忽听一个声音咋咋呼呼道:“五当家的!就是那个女妖精!二当家的就是给她活活打死的!”
路阮下了马车,见马车周围站了十几名面目可憎的山匪,手里都拎着雪亮的弯刀。为首一人,瘦高瘦高的,生了一张细长的驴脸,看上去颇为怪异。山道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松树,此时枝头上挂满了黑色的松果。
不想这么快就已经到了阎王岭,看来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到土楼村了。
二人闲庭信步地走到一众山匪中间,朱明烨侧脸问道:“阮阮,你认识他们?”路阮望着方才讲话的那名山匪,故意道:“喂!本大小姐上次不是已经自报家门了,你怎么又把我的名字改成‘女妖精’了?”
那名山匪如同白日见鬼,吓得身子往为首那人的身后出溜。不料那人却飞起一脚将他踢飞在地,咒骂道:“胆小如鼠的东西!以后别说自己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免得败坏了俺们阎王洞的威名!”
路阮冲朱明烨道:“这伙人我认识,都是阎王岭上的山匪。上次路家经过此地前往离阳就是着了他们的道儿,死伤惨重。”那为首之人上前几步,手提弯刀指着路阮道:“路家大小姐!我叫‘赤链蛇’,是阎王洞的五当家。上次截杀路家时我人在外地,所以没缘分跟你讨教几招。今儿巧得很,既然遇上了刚好过过招。我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多么厉害!”
路阮目光犀利,瞪着一众山匪:“好得很!就算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阎王岭上找你们。路家那么多条人命不能白死,血债自然要血偿!”
赤链蛇横着走了几步,盯着路阮道:“够爽快!你上次杀死了二当家,一拳打伤了大当家,害得我大哥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你是我们整个阎王洞的仇人!虽然大当家的明令禁止不准找你寻仇,但是我不怕!大不了去阴曹地府里寻我二哥去!”
路阮也被他激得气血上涌,朱明烨身影一晃,已经站到了路阮身前,望着赤链蛇微笑道:“你的名字起的不错!不过赤链蛇身上是有红色花纹的,非常漂亮。就你这副长相,玷污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你是哪根葱?活腻味了是吧?敢戏弄你大王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