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故意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陆绯衣果然又开口了:“难道你觉得他说得对么?”
秋月白“唔”了一声,想了想说:“那要看说的是哪一句。”
“你觉得我长得丑?”
“不。”
“那你觉得他不丑?”
“……没见过真容,不知道。”
陆绯衣惊讶:“你也没见过?他还说他是你的长辈。”
秋月白淡淡说:“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这么在意你……”陆绯衣又小声说了一句。
“义父。”秋月白解释:“他是我义父。”
“哦。”陆绯衣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显然很瞧不上时玄兰:“好便宜的假爹。”
秋月白轻轻笑了一下,又想,真爹也便宜。
陆绯衣又将话绕回来:“那你到底觉得他哪里说得对?我倒是觉得他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这我怎么知道,真真假假说不清。”秋月白含糊的说了一句。
要真说点什么,万一陆大魔头听了不开心指不准又要闹。
陆绯衣想来想去,忽然道:“你会不会觉得……”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陆绯衣咳嗽两声:“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秋月白:“……不怎么样。”
他又管不到别人的事。
陆绯衣不满了,“啧”了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情,这么不怜香惜玉?”
秋月白:“……?”
陆绯衣又说:“你不能这样啊,哎呀,别人会伤心的,你应该……”
“那个人是你吗?”秋月白突然问。
陆绯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秋月白又重复了一遍:“是你吗?”
“……不是啊。”
陆绯衣偷偷摸了一下脸。
“不是你,你为什么这样说?关你什么事?”
秋月白又平静且耐心的问。
他只是随口的,简单的反驳了一句,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然而这样平静的问话,却让陆绯衣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以及一种平白的心虚。
半晌,他“哦”了一声,暗戳戳说:“你好凶。”
秋月白:“?你多大?”
“你嫌弃我年纪小?那是你不知道年纪小的才……”
说到这,他又停了。
秋月白沉默:“……”
陆绯衣心想,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完!了!
“吁——”
马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了。
马是停下来了,但陆绯衣心里的马还在跳跃奔跑毫不停歇,并且发出尖叫嘶鸣。
然而秋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么?
还是说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
陆绯衣咳嗽两声:“要不然,我们下去走一下,大清早的好凉快啊哈哈哈……你说呢?”
秋月白颔首:“请。”
陆大魔头:“……”啊。
马夹在两人中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鼻子喷了口气,轻松的甩着尾巴。
秋月白在等他说话。
陆绯衣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秋月白揉了揉太阳穴开口:“石狮子。”
陆绯衣一下子没听明白:“?”
“‘我这辈子就算喜欢上我春风殿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也不会喜欢男人!’”秋月白面无表情的说。
这一句是陆大魔头自己说过的话。
陆绯衣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呢。”
秋月白无奈:“才过去多久我就不记得了?”
陆绯衣移目:“也挺久了这不是。”
秋月白叹了口气。
陆绯衣用余光偷偷看他,看到他叹气后不满:“你叹什么气?我也不差罢?而且你自己说的‘不怎么样’……”
“……”秋月白语塞。
陆绯衣紧接着说:“我做错了么?我做错了什么?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要因为这个对我有意见?难道你也和时玄兰一样觉得我长得不怎么样?难道你也觉得我配不上?我怎么了?我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有钱,我到底怎么了?我让你丢脸了么?难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他说话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就是一串连环问,越说越理直气壮,越说腰杆挺得越直,尾巴都要都要翘上天去了。
偏偏秋月白只是面无表情轻轻一声:“呵。”
陆绯衣的尾巴又垂下去了。
他说:“那要不你就当不知道呗,我又没干什么……”
秋月白说:“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守规矩得很!”
秋月白一提昨天他又炸了,他还记得自己被误会干坏事呢。
秋大美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慢吞吞说:“哦,那就这样罢。”
陆绯衣松了一口气。
然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吊着一颗心——明明秋月白说“算了”,他就应该坦荡的放松下来,但不知怎么的陆大魔头又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好像面前这个人追究不是,不追究也不是。
仿佛自己内心也在期待什么。
实在是奇怪。
这时候秋月白又开口:“说起来……”
陆绯衣支起耳朵。
“你这样多久了?”
陆绯衣愣了一下。
“就是你有这个想法多久了?”秋月白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陆大魔头咳嗽一声,含含糊糊说:“什么多久了不多久了,我又不知道……”
“唔。”秋月白点了点头:“那可能没有多久,也许是我最近没太注意分寸与距离,年轻人容易心猿意马也是常见的。”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陆绯衣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只是以一种平常心去对待,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惶恐和紧张的地方。
而这句话,又仿佛将陆绯衣的情感置身于一个冲动、冒失与心血来潮的境地,好像只要陆绯衣冷静一下就会想开了。
陆绯衣感觉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偏偏这时候秋月白又说:“如果你实在难过,我可以为你去求两副药……也许喝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陆绯衣:“?”
等等。
他说:“这个是喝药就可以调理好的吗?”
秋月白说:“不知道,但万一呢?”
陆绯衣:“我觉得不太行……”
秋月白:“反正,你也不止这一个毛病,喝点药也没什么。”
陆绯衣:“?什么意思?”
秋月白偏头看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陆绯衣的心跳忽然一滞。
却见对面的人笑了一下,眼神像一泓秋水,而后又看向前方,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随口说:“逗你的。”
陆绯衣的心里又咯噔一下。
“不过。”秋月白顿了顿,接着又说:“你不用太紧张,以前喜欢我的人就很多。”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因此我也不会太在意你的喜欢,所以你不用紧张。
陆绯衣知道他的意思,心慢慢冷下来。
好像冷静了。
但是又没有彻底冷静。
像秋月白这样优秀又外貌出众的人,有很多人喜欢过他是很正常、很应该的,只是陆绯衣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一样,他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故而推导出来他的喜欢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但这些在秋月白的眼里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春花秋月,美则美矣,实在常见。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在秋月白并不急——或者说,并不关心陆绯衣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外界给予他的情感就像永远无法及身的风,永远只能擦着他的周遭而过却无法吹进他的心里,他总是淡淡的,又像亘古不变的冰川,偶尔的柔情也不过是随手的垂怜罢了。
终于,陆绯衣感觉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用手枕着后脑勺,抬头看向远山,叹了一口气说:“好罢。”
也许这种没来由的情感真的会在短暂的浓重之后渐渐的减淡直到消散罢。
……也许就像秋月白的意思,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不会再想什么喜欢了。
他又叹了口气,压下心中那一丝丝的不甘心。
秋月白还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绯衣说:“你真看得开啊。”
一段感情还没有开始就被掐灭了,偏偏那个掐灭了的人还无比坦荡,坦荡到可以反过来安慰自己。
怪奇妙的……
秋月白又说:“你的时间还很长。”
他是真的这样想,并非胡乱说些什么去开导对方,而且秋月白的内心也并不很想陆绯衣真的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就像他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很值得喜欢的人,如果是因为脸,那样肤浅的情感本来也不能长久。
像陆绯衣这样年纪还正好的人估计过一段时间就忘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绯衣被他这么一说一点兴致都没了,甚至有些恼意:“好罢。”
就这么一点微薄的恼意他还不敢让对面的人听出来,刻意压得死死的、偷偷摸摸的。
秋月白果然点点头,只是很赞同他能够迷途知返的态度。
经此一事,平时很爱说话的陆大魔头都突然安静下来,倒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秋月白料到他可能心里还没有完全想开,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他静一静比较好,也不主动与他说话。
但到了陆绯衣心里,他想的却是这个人真无情。
陆大魔头心中有些隐隐的气愤。
……不喜欢别人也不让别人喜欢自己,还故意不理他。
太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