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影一跃而下，原本平静的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禾花！”洪田在河岸边大喊，目呲欲裂。

他想也没想，立刻跟着跳了下去。夜晚的水冷透了，洪田感觉骨头缝里似乎都结了冰碴。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感觉摸索。但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他的体温也在迅速流失，再加上长时间的缺氧让他头脑发昏，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跪坐在河边一夜白头的妻子，还有一具被泡的肿胀发白的尸体。

他只看了一眼，便浑身痉挛，剧烈地干呕。

那正是他的女儿，禾花。

**

“所以你女儿死了，你心中生了仇恨，所以报复杀人？”

幽暗的县衙大堂，听了洪田的讲述，檀惊蛰缓缓问道。

然而洪田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他否认了对方的猜测，整个人陷入一种虚空的状态，似乎依然沉浸在回忆中，只不过这一次，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恐怖了起来。

“没这么简单。”

禾花死后，洪家的灾难并没有结束，在女儿下葬完的第二天，洪田的妻子疯了。

女人痴痴傻傻，整日里抱着禾花的衣服又哭又笑，智力比上三岁孩童还不如。而洪家的事也开始在村子里传开了，说是他们家“不干净”，村民们也纷纷远离了他们家。

思量再三，洪田决定把妻子送回娘家。妻子的娘家原本也在暨州，但后来家中次女意外嫁给了一个富商，之后举家搬迁到了宁州的安远县。他将妻子送回去，是希望这家人能给她一口饭吃，让她不至于饿死。

而后他便一个人再无牵挂，愿寻一个良辰吉日，追随女儿到阴曹地府去。

因为他的禾花怕冷。

两个月后，洪田来到了安远县，妻子的娘家虽百般推辞，但到底是血浓于水，不忍心见她饿死，从此便收留了她。

洪田了却心中最后一件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到了河边。

“花儿，爹这就下来陪你。”他喃喃道，说着就要跳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河岸边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洪田愣了一下，那人晃晃悠悠，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离得近了，发现对方破衣烂衫，打扮的像个叫花子，脸颊干瘪，像是好几天都没吃饭了。

叫花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洪田无奈苦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几天前剩下的半块饼递了过去，“吃吧，吃吧，吃完好上路，不至于做一个饿死鬼。”

叫花子接了，大口吃起来。

洪田看对方大快朵颐，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不过这又何妨呢，反正他现在食不知味，一心求死，人世间已再无东西值得他留恋。

几块冰下肚，那叫花子满足地打了个嗝，却并没有走，就在洪田不耐烦想要赶他时，对方忽然开口，用沙哑如破锣般的嗓音问道：“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在听清对方说什么后，洪田愣住了，下一秒，哈哈大笑，笑的眼泪快要出来了。

“你一个叫花子，饭都吃不饱，还谈实现我的心愿。”笑着笑着，语气变得无比苍凉，“我的心愿……我求了多少次诸天神佛，都无济于事……”

然而看着又哭又笑的洪田，叫花子的表情却十分平静，他没有笑，也没有被冒犯之后的愤怒。

他只是佝偻着身子，用混浊而空洞的眼睛盯着洪田，之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能复活你的女儿。”

**

洪田狠狠愣住了。

然而随后他止住了笑，狠踹了乞丐两脚，让他滚。

他不会相信一个乞丐口中的疯话，这人一定是从妻子娘家那里得知了自己的遭遇，之后一路跟踪他想要行骗。

他不会轻易上当，更重要的是，他不允许有人拿禾花的死做文章，这是对她的玷污。

洪田向那人吐了一口唾沫，嘴里毫不留情地骂着脏话。

然而没想到听到这番恶言恶语，那人并没有争辩，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忽然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了什么。

洪田以为对方恼羞成怒想要攻击他，便后做势欲躲，然而当看清对方手中的物件时，他不由得惊住了。

那竟然是一只活的麻雀。

这种平常见人就躲得老远的鸟就这样被轻易抓住，且安安稳稳地站在对方掌心，丝毫没有要飞走的意思。

“你……”洪田愣住了，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只听“噗呲”一声闷响，男人五指收拢一掌捏爆了麻雀，一尺来高的血喷出溅在了洪田的脸上。

“啊！”洪田吓得大叫，惊骇无比。

虽然他一个庄稼汉平时也曾杀鸡宰羊，但是一个活生生的麻雀在自己眼前瞬间惨死，着实有巨大的冲击力。

洪田胸膛剧烈地起伏，下意识后退几步。“你……你要干什么？”

然而男人只是笑笑不语，他抬起满是血的手，缓缓将五指张开。

然而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刚刚那只惨死的麻雀竟然在舔舐自己的伤口，之后竟扇动着翅膀飞走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洪田脑子像被雷劈过一样一片空白。但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狂喜。

“麻雀可以复生，那人呢？”他目光灼热地看着对方，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万物皆是如此，生死只在股掌之间。”那人缓缓说道。

**

乞丐说，杀五个极阴之人，将他们的头砍下来，埋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结成法阵，就可用强行用她们的魂将禾花的魂魄从阴曹地府中换出来。

洪田不相信，亦不忍心再夺他人性命。

但是乞丐说，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女儿。

洪田内心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在想到乞丐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麻雀死而复生，犹豫良久后，同意了。反正身上已经背了一条人命，为了复活禾花，他就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行动之前，洪田向乞丐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然而乞丐只是“嗬嗬”笑了，混浊的眼珠转了转，“放心，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后来的事情便如檀惊蛰他们所了解到的那样，洪田假扮算命先生，从中了解到了每一个前来请他卜卦人的生辰八字，之后从中选定了八字为四柱全阴的受害者，并依次将其杀死，砍头并埋于后山。

“杀和婷的时候，我是半夜闯进她家的，她的父亲在外面吃酒没有回来。我举着刀，问她有没有什么遗言，她跪着求饶，说‘叔叔，你也有女儿，对不对？你放过我，我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

洪田闭了闭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两岁的女孩濒死时的求饶。

“我勒死了她。”洪田叹息着说。

“杀剩下几个时，我心里上没了负担，基本都是在半夜，先勒死，再割掉头，按照乞丐告诉我的方法埋在后山。”

“那你为什么留了淇娘全尸？”檀惊蛰问。

“这是个误会。”洪田说，“她让我给他算命的时候，给我的生辰八字是丁未年乙巳月癸亥日丁亥时，正好合了我的意，于是我诓骗她近日有血光之灾，让她半夜偷逃回娘家躲灾。那晚我等候在刘宅外，果然见淇娘翻墙而出，于是顺理成章将她掳走。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杀她之前再次问她生辰八字，她竟然告诉我上次记错了，是戊寅时。”

“唉，她本不该死，但她看到了我的脸，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杀了她。”

听着男人的叙述，檀惊蛰神情愈发冷肃，目光凌厉如刀，“不止是淇娘，没有谁本就该死。”

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让数个年轻的生命就此命丧黄泉，实在是罪不胜诛。

但他还有一事不明，“据你所言，你之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户，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刚才几十双眼睛看见，他灵活似蛇一般的身影，在一群抓他的人们之间穿梭，游刃有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没想到对于这件事情，洪田也很困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自从我答应那个乞丐后，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身体完全不像自己的，变得极其的轻盈灵活，甚至一出手便轻易劈断了手指厚的木板，像是一个有多年功夫在身的人。而且我竟然还懂得了一些八卦、六爻之类的学问，所以才能支起那个算卦摊子，但是这些东西我之前远远没有接触过。”

檀惊蛰眉心紧蹙。如果洪田所言为真，那事情便更加扑朔迷离了。

难道洪田这些一夜之间获得的能力，是那个乞丐赋予的？那他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洪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事已至此，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只是可怜我的女儿，再也没有复生的希望了。”说着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泪。

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回荡着长久的叹息。

而这样寂静的氛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

“那个乞丐骗了你。”

众目睽睽之下，一顶红色软轿忽然出现在了门外，一截纤长白皙的手腕从轿帘后探了出来。

竟是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