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斯西行善请美术一组的成员们去西洄市中心很有名的一家店吃海底捞。
宿雨依旧被斯西开车载回月秀路公交车站边下车，离月上花城就十分钟的路程，她全当消食了。
西洄的天气衔接丝滑，秋日的飒爽如今已然转变为冬日的冰寒。宿雨不巧还迎着风步行，无比庆幸自己早上拿了条毛呢围巾备着。
她半张脸埋在暖热的围巾里，要是别人初看，绝对会把注意力放在她圆乎亮晶的眼睛上。
风声呼过，一阵熟悉的雪松香味迎风袭来。
宿雨蓦然抬头，看见了站在月上花城的枫叶林景观下的人。
——是明枫。
在宿雨错愕之际，明枫已经看到并且走到她的面前。
大风的呼啸与落叶的簌簌声交织合奏盖过他的步伐声，颀长的影子逐渐靠近过来，宿雨就在路灯的照亮下看清了明枫的脸。
好像，是久违的近距离了。
宿雨生出了点恍然，双唇动了动，问他：“明总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落完，宿雨就后悔了。明枫的母亲芙姨就住在月上花城，他为什么不能来，她好像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询问他。
明枫的脸色看不出一点涟漪，却说出了跟宿雨意外之外的答案。
他说：“等你。”
宿雨意外地抬头看他。
“怎么，”明枫还是很平静的样子，“你好像很意外？”
“没有没有，”宿雨慢半拍地摇头，“明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怎么样？”
“嗯？”宿雨茫然。
明枫侧过头看回宿雨，路灯照亮他优越的五官，说：“我没出现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周遭风动愈烈，即使宿雨此时别着明枫送给她的枫叶发卡，但细发还是被吹得有些乱糟，刘海半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她看明枫的视线。
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形容一段日子——不是描写天气或是季节，而是以他自己为参照物，来询问那段他没出现在你生活中的日子。
宿雨微愣，缓缓说：“挺好的，就是有几晚加班很累，但是，这都是我转正之路要经历的考验嘛。”
明枫挑了挑眉，说：“你加班那几晚，都这么晚回？”
宿雨马上摇头：“加班那几晚都是斯西前辈开车载我们回去的，我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就让斯西前辈在月秀路公交车站那边放我下来。”
“今晚也加班了？”
“没加呢。”
“宿小姐，现在十点了。”
“啊？”宿雨歪头，很快反应过来明枫是在追问她这么晚回来的事儿，解释，“今晚斯西前辈请客，所以大家都吃得尽兴才结束的。”
“你跟单小姐报备了没。”
“哦，存她去出差了，现在在法国给一个交流会当翻译，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明枫停了几秒，说：“我妈，她知道吗？”
“知道知道，”宿雨点头，把围巾都点下来了，露出下巴，“芙姨这几晚都让我去她那儿吃完饭来着。”
明枫很轻弧度地点头。
“嗯……”宿雨在心中挣扎犹豫后，问明枫，“明总，你还没说……等我干什么呢？”
只是想跟她嘘寒问暖，了解她的近况？
“先说你吧。”
“嗯？”
“你今天很闲？”明枫看她，不知是不是环境加成的缘故，宿雨听他的语气感觉有些冷。
宿雨想起中午斯西“负荆请罪”那一出，害怕明枫是想在她这里求证然后回头再找斯西麻烦，于是她连忙帮斯西澄清。
她说：“不不不，是那会儿我刚体验完游戏，刚好那边缺人手我才跟斯西前辈说自己想去帮忙的！离开您会议室后我就回美术一组办公室了，这真不是斯西前辈的问题。”
明枫说：“我也没说要罚他，你不用那么激动。”
宿雨：“……”你是这么想就好。
“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处于考察状态吗？”
“不是因为我三泼老大你吗？”宿雨回答得很干脆。
明枫：……
“你要这么想的话，”明枫打量宿雨一番，得出个结论，“心态倒是可以。”
“额……那还真是谢谢明总你的认可了。”
明枫嗓音徐徐：“LeafM此前并没有与非遗合作的经历，《古万象》最初其实也没有想过加入叶雕元素。”
“那为什么现在会选择加入啊？”
“因为一个人，”明枫眸光闪烁，睫毛如蝶翼翕动，“那个人向我传递了很多关于叶雕的技艺与知识，我开始觉得叶雕所承载的，恰恰是《古万象》想要表达的。我希望两者能幸得机会融创，达成共赢，于是就有了你这个叶雕顾问的职位存在。”
一个人？宿雨很好奇是谁。她认识明枫不算久，在她浅淡的认知里，明枫他身为科技新贵、年少有名，必是一朵高岭之花，高傲自尊。
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明枫毅然决定往一个半成品游戏加入全新元素，几近是让《古万象》卷土重来。
“那为什么，只招我一个人？”
“没说只招你，暂时找不到另外适合的。”
她懂了，找不出第二个能接受临时工身份的牛马对吧。
“目前的状况，就你一个足够了。”明枫接着说，“我希望你能把精力着重放在《古万象》上，知道你菩萨在世胸怀慈悲，但你有你存在在LeafM的价值。”
宿雨中午听到这句话从斯西口中说出来就有种莫名的撼动，现在说出这句话的本尊在她面前现场来了个原版，那种语气果真与她想象的如出一辙。
宿雨感觉心头被人触了一下，很软，像打在棉花上的柔。
“好，”宿雨重重点头，“你放心明总，我一定会倾尽我在叶雕上的所有技艺，为《古万象》的制作付出自己的所有。”
“你要转正其实很好转，我也大可以一开始就给你正式岗位。但人要服众，不是一味的热心肠就可以，而是要以能力致胜。”
“毕竟LeafM从没有过叶雕顾问，你怕一开始就给我安个正式职务，结果任务就是每天测评游戏，公司内人员可能会有不满。我说的对吗，明总？”
明枫没直接回答，他看向远方月上花城的枫叶林，道：“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LeafM不养半途而废的人。”
宿雨觉得，明枫说的“路”不仅仅只是她的转正之路，或许还包括了叶雕——她在叶雕上那条道阻且长的路。
在竞争激烈的工作中，唯有能力能让他人心服口服。宿雨一直知道，也更明白了明枫的做法，他所谓的“教训斯西”，其实也只是想告诉她——能力很重要，尤其是叶雕这种以“技”和“艺”行走江湖的非遗。
“我会的明总。”夜色很深，宿雨望向明枫的眼睛，好像也跟这夜晚同色，缀着星星点。明枫同样注视着宿雨，良久，以明枫移开视线结束了这场对视。
“咳咳……我找你还有正事要说。”
宿雨眨巴眼，内心想笑但憋住了。
说了这么多，原来前面都只是个开胃菜啊……
不过宿雨是知晓明枫要面子的，她自然不会做那种当面拆穿他的损招，那会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明总你还有什么事吗？”
明枫说：“我下周要去出差。”
“好的。”宿雨很自然应下，半晌，见明枫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以为是他觉得自己太敷衍了，就饱含感情地加了些问候语，“那明总注意安全，LeafM全体员工等你平安回来！”
“先顾着你自己吧，”明枫扫了眼宿雨冻得发红的鼻尖，“下周一早上七点在LeafM门口集合。”
“什么？”
“意思是，这位小姐——”明枫凑过来一点，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你跟我们一起去。”
“所以哥你这次出差要带上宿雨姐一块儿？！”
明在刚从法国坐红眼航班回来，在他哥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精神过来。
明枫没抬眸，自顾盯着桌面上那个用相框裱起来的叶雕艺品，说：“有何不妥？”
“就你俩？”
“《古万象》的几个部门也会派成员一起。”
明在一脸看透的表情，“哎呦，我懂的，哥你不用说的那么官方。”
“小明总，我们这算是正经出差。”
明在没听进去他哥的话，语气欠欠的：“你坚持了半个月的不见面计划，现在是彻底失败了？”
明枫怔愣一瞬，随即如初，“嗯。”
自从从林姨那会儿之后，明枫就强烈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逾越了，他猜测宿雨应该也是有所察觉的。
这种猜测让他感到忧虑，他不知道他不受控的行为作出后会不会对宿雨产生影响，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对他自己影响有些大。
于是，他决定擅自断开一切能与宿雨见面的机会。
他本是想对宿雨这个人进行戒断，好好处理一下两人的关系，但后面发现他只能坚持半个月。
意外的是，在他再度出现在宿雨面前时，他探见了宿雨望向他那种复杂的目光——那是一种很容易让他多想的目光。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戒断计划。
他想要亲自戳破他就是榜一的身份，把一切都告诉宿雨，但被她拒绝了。
确实，他在叶雕小鱼面前只是一个让她“一夜爆红但又昙花一现”的榜一，她警惕性高点很正常。
那如果是作为明枫呢，他在宿雨面前又是什么定位？
明枫在宿雨拒绝面基那晚其实很烦闷，第二天见到宿雨端着茶做着与叶雕无关的工作，就更烦闷了。他招人进来，是想她的叶雕才华得到展现，不要受限于直播这个冷清的媒介，也不是要她为了“转正”在LeafM当在世菩萨。
这时恰巧他求学路上结识的一位老师邀他过去拜访，明枫想着借此机会，让宿雨好好平衡一下事业与热爱的天平，到底是为了转正而叶雕，还是为了叶雕而坚持。
如果可以，他也真的会记借此机会把所有的隐瞒与心意全盘托出，只要她能接受。
“说吧，”明在起身，问他哥，“是打算告白了？”
明枫表情微怔，转而眼底泛起柔和，说：“我觉得她有些感觉到了。”
“那哥你觉得宿雨姐现在对你是什么感觉？”
“普通心动。”
“哦。”明在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采取些什么措施把这份普通变成高度心动。”
“顺其自然。”
“真的？你那么能忍，不怕别人捷足先登啊。”
明枫喝了口咖啡，说：“我觉得，她会把事业放在首位，其次才是感情。”
“难道哥你要隐瞒你是榜一这件事直到宿雨姐事业丰收？恐怕那会儿她都要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我有说不说？”明枫反问。
“不是，”明在搞不懂了，“如果你说了你是宿雨姐的榜一，宿雨姐肯定会猜想到你对她的心意啊，你们那个时候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捅破窗户纸，美美在一起~”
“可能也会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无事发生。”
“……我不信。”
明枫眼底闪过一丝灰暗，缓缓道：“打个赌。”
“赌什么？”
明枫伸手摸了摸办公室上放着的相框，里面放着叶雕小鱼送他的叶雕。
“赌刚刚说的。”
明在没见过明枫这个神色，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加入了这个赌。
明枫回想起今晚宿雨听到这个消息的神情，惊讶的、意外的，像一只懵懵懂懂的兔子。
在听到她跟他一起去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皱眉，不是疑惑，而是带着浅笑，眉眼弯弯。
那样皎洁的月亮，冰越是向往，越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