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沈宜安的紧张,莱拉则相当放松的仰头靠着椅背。
她从后方注视着沈宜安,目光更显炙热,毫不遮掩的在她瓷白的脖颈上梭巡,宛如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目光让沈宜安更加不安,尤其是对方直直盯着脖颈后用抑制贴掩盖住的腺体。
她坐得更直,轻轻晃了晃企图让收进帽子里的长发散下一缕遮住后颈。
不过收效甚微,甚至换来身后人的不轻不重的一声嗤笑。
“姐姐,何必要戳破这个泡泡呢。我们刚刚不是挺好的嘛,泡泡里的人活得明明很好,有鲜花蓝天和绿草,为什么非要挣出来看看世界的残酷呢?”
莱拉不懂沈宜安,不过不妨碍莱拉和沈宜安说话。
她见过许多omega,族群里那些被挖掉腺体,目光空洞好似行尸走肉的母体;执行任务时,偶遇到好心收留自己的任务对象,莱拉本来想放过她的,可她太脆弱了,仅仅是碰了碰脖颈,一折就断。
莱拉也不想动手的,可谁让她站在了异星的敌对面,而且,领袖兰瑟西给的钱太多了。
后来莱拉给自己取了个奶油小蛋糕的网名,为的就是纪念那个喜欢吃甜食的omega。
在她眼里,omega无非是两个样子,族群里无生气的母体,以及外面世界柔软可亲的omega。
她似乎从来没见过沈宜安这样的omega,她跟自己认知里的不一样,她冷漠,厌倦,对一切都是一视同仁的无视。
沈宜安是个特例,莱拉眼中的特例。
沈宜安没回头,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而她所做的,也只是目视前方,在大屏枪林弹雨的炮火声中寻得一丝喘息。
“莱拉,你读过书吗?”沈宜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她从莱拉身上嗅到一股血腥气,比之游戏里那个小山村的要微弱许多,但依旧存在。
沈宜安又想起那个面不改色杀了一个又一个村民的奶油小蛋糕,那样凌厉的手段,一定是杀了许多人才得出的经验。
而这经验,很难不用在沈宜安身上。
可是,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死亡,沈宜安依旧要戳破那个看似梦幻的泡泡,她不能做一个生活在泡泡里的假人。
“啊?”莱拉不解话题跳跃如此之快,她要查学历吗?自己读没读过书有什么联系?
“读过。”莱拉说着,指尖旋转交接着什么,速度极快,暗色下划过一尾漂亮的银光。
“不过没读长,之前一个好心的姐姐送我去念过半个月。”她实话实说。
异星族群里并没有专门来教授小孩子的老师,他们讲究精英教育。孩子六岁之前集中喂养,六岁之后,除了住处,食物、药品、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因为不劳而获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所以孩子得让大人看到他们的价值,有了用处,才有食物和药品,才能长大。
而能活着长大的人,从来都不是善茬。
在异星,有两次成年,一次是六岁,一次是十八岁。
“怪不得……”沈宜安喃喃自语,恍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怪不得什么?”莱拉耳力极好,听到了沈宜安的低语,她刷一声收了指尖的蝴蝶刀,问她。
沈宜安不说话,只兀自摇头。
不过须臾,便察觉到莱拉凑近,沈宜安被迫仰起脖颈,喉口闪过冰冷银光。
那把划出过漂亮弧光的锋利蝴蝶刀正抵在沈宜安细白的脖颈上,在往前些,便能利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姐姐,话不能说到一半,不然我会混乱猜,很难受。”莱拉勾起唇角,握刀的手极稳。
沈宜安深吸一口气,说:“怪不得你会这么想,因为你读得书太少,你见过的世界太单一,你不懂泡泡里的人活着有多痛苦。”
这并不是完整的话,沈宜安想说的不止于此,但能说的,也仅限于此。
“爱丽丝,”莱拉突然冷了下来,“这根本就毫无关联!你又不是泡泡里的人,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快乐。泡泡里的人不需要辛苦工作,甚至擦破了点皮都有医生火急火燎给上药,他们吃喝不愁,只需要付出那么一点点代价,他们到底在不满什么?!”
沈宜安闭上眼,耳边莱拉的怒吼连绵不断,可她只觉得悲哀。
“这是基本的社会保障。”她轻轻说,“联邦有一套存在很多年的社会保障体系,联邦公民可以免费就医,会给没有工作的流浪汉提供短期住所,给他们提供一份薪资合适的工作,没有人会割掉他们的腺体,没有人会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沈宜安慢慢侧身,目光落在歇斯底里的莱拉身上,她说:“他们见过外面的世界,不会麻木活在泡泡里,活在你们的自欺欺人的泡影里。他们的痛苦,来源于你们的自以为是,来源于你们的蒙昧无知。”
很难说清沈宜安的眼里有什么,悲悯、愤怒、无奈,还是苦涩。
这下,轮到莱拉安静了,她怔在沈宜安漆黑的瞳孔里,甚至开始颤抖。
她一直以之为耻的母体,其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莱拉幼年时曾羡慕过那些母体,那些……没了腺体的omega们,她们无须争抢、无须厮杀,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最好的食物和药品,而莱拉需要在血水里打滚才能得到一点点饱腹的食物。
她曾见过生出自己的女人,隔着一扇小小的窗户,女人朝她探出细瘦干枯的手,掌心是一颗糖,一颗没了包装甚至可能在地上滚了几圈化了的糖块。
莱拉不觉可怜,只觉得愤怒,她认为那女人是在羞辱自己。
踩着同龄孩子才能勉强舔上一口的糖,那女人却要在地上滚了几滚才给自己。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莱拉其实也不太清楚,在族群里,由母体生出的孩子是异星的最底层,可以随意欺凌辱骂。
没站起来之前,他们都叫她渣滓,注定给上层的少爷小姐铺路的渣滓,可唯独那个女人,却喊她乖乖,声音轻轻的,细细的,是她从未听过的柔软声线。
如果,真的是沈宜安说的那样,那女人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待在族群里,整日被关在一间逼仄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她会……很痛苦吗?
会吗?莱拉的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那女人早就死了,生最后一个孩子时死的,连尸体都随意抛在了山上,被食腐的鹰鸟啄食,莱拉不从得知她究竟痛不痛苦。她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苦到随时都要爆开。
蝴蝶刀也随之惊怵,刀锋掠过沈宜安的脖颈,一道血线瞬间凝下。
沈宜安捂住脖颈,血线并不深,但还是泛着丝丝缕缕的疼。
她想起身离开,又被惊慌的莱拉扯住衣角。
“别走,姐姐,别走……”高高再上的莱拉瞬间跌落至谷底,近乎哀求的拉住沈宜安,她从她颤个不停的瞳孔里看到大片的茫然,好似她心里突然下了场雪,让她无措不安,只能依靠身体本能紧紧抓住靠得最近的那个人。
“唔,受伤了。”安静许久的西比尔突然现身,她皱眉看向扯住沈宜安衣角的莱拉,心想什么人都能来掺合一脚了,随即上前将莱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别走,别走,”孤狼死命挣扎,却敌不过女鬼,她被女鬼踩在脚底,无助又可怜的扑腾着,那把蝴蝶刀早丢到了一旁,不知道踢进了哪个座椅底下。
沈宜安冷眼看着这一幕,指尖濡湿,血液顺着接口淌下,沈宜安竟然还能抽空去想,她们算是谈崩了。
谈崩了还能怎么样,只能走了。
她又重新将口罩和帽子带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到门口回头看去,电影还未结束,西比尔半蹲在莱拉身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了!”
沈宜安叫了一声,地上的孤狼呜咽一声,朝着沈宜安的方向探出手,又被应声的西比尔踩住腕骨。
她低头笑的邪肆,脚下用力,只听一声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掩藏在电影里主角的宣言里。
“小朋友,下次注意点,她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撂下一句狠话,西比尔收脚转身,几乎是扑着跑向沈宜安。
眼底阴狠全然消散,唯余忧惧。
“沈宜安,你流血了!”
沈宜安微抬下巴,将伤口展示给西比尔看,“不太严重,就是血流的多。”
“那也不行,我们快去医院,不然你会死的!”西比尔焦急道。
沈宜安哑然失笑,她拉起衣领将伤口遮住,还好穿得是一身黑,沾了血也不太能看出来,要不然出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起来,你能碰到她吗?”沈宜安问。
西比尔粗粗解释着,“我也没想到,看到她把刀放在你脖子上,还划出血了,我就忍不住了!”
“那她能看见你吗?”沈宜安又问。
西比尔疑惑歪头,“欸,我也不清楚。”
“试试看吧,你帮我去前台要个止血贴,说话礼貌点,要说谢谢。”沈宜安脸色有些苍白,不知为何,那么细小的一道伤口血却止不住的流。
“好,沈宜安,我去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