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亲的日子选在来年春天,最是温暖舒适的时节。
没有十里红妆,却有十里繁花相送。宁苏坐在喜轿里隔着红盖头都能闻见花的香气。她出嫁的发髻是娘亲和几位婶婶梳的,本来簪了几件金银首饰,但她不太喜欢。勿念从外给她摘了几朵层层叠叠的粉花簪在脑后,她虽看不见,但总能闻见那香气。
她的喜讯只告诉了勿念。勿念带了十八来参加婚礼,婚礼前勿念住在宁家与她同吃同住。今日与宁家人一起送她出嫁。
她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既开心又有些慌乱,听着轿子外边的乐声、人声,又羞涩,又有些感伤。轿子颠啊颠,她像是坐在云端,脚不着地,感觉不踏实又有些飘飘然。
到了林家书塾门口,媒婆牵着她下轿子,她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周遭围了一圈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围过来想沾沾喜气。原本按流程,应是媒婆牵着她进门到里边拜堂。但她一下轿子,白寂就来牵她,她只能看见他正红衣摆在和风里微微摇晃。
按礼仪,他们两人之间应该牵着红绸,但白寂直接牵着她的手。
按礼仪,未入洞房前新娘子的盖头不能掀开。但进门后她忍不住踮脚,想偷偷看一看他今日的装扮。白寂看穿了她的心思,假装绊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来。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相扣。
高堂上坐的是宁父宁母。围在堂上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少有人知道他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也没人能体会到他们的感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携手站着接受众人的祝福与欢呼。重要的他们已经做好余生携手相伴、共历风雨的准备。
热闹如潮水般退去。
宁苏在铺着红色软垫的床上坐了许久,她都有些疲乏了。屋外的声音已经渐渐散去,她扯下盖头透透气,正巧有人推门进来。
只有一个人,走路的声音很轻。等他走近来,宁苏看见他的鞋子。
宁苏眉眼弯起,轻声叫他,“师兄。”
白寂没动,也不应她。
宁苏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以为他喝醉了,一把撤下盖头来。盖头带下几多粉花跌在床上,她仰头看向白寂,他两颊泛红痴痴看着她,喉结无意识动了动。
“你真好看。”
他走近来蹲下,抓着她的手,身子半靠着床半倚在她身上,脑袋搁在她腿上继续看着她,又无意识地重复道:“你真好看。”
宁苏挣开一只手,沿着他的眉眼慢慢描摹,渐渐在他唇边徘徊。她笑道:“师兄,你喝醉了。”
他的唇贴着她的指腹蹭了蹭,有些不满道:“我不是你师兄,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
指腹的温热让她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他一个小动作勾起她内心的欲望。她的心是慌乱的,脑子有些发懵,可她毫不掩饰她的欲望。她赤裸裸的眼神在另一双眼里找寻到了同样欲望的风暴。
她凑近他的唇边,叫道:“夫君。”
带着酒气的吻有些苦涩,不过倒也衬他们之间青涩的吻。从最初的嘴唇相碰,到试着轻轻啃咬,到最后摸到点窍门唇舌相依。他们一边拥吻,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热气喷薄在脸上,又湿又热。白寂碰散了她的发髻,长发垂下来,他的手穿过发丝抵在她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既不会让她不舒服又让她逃脱不了。
宁苏两手环住他的脖子,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微仰着头应和着他的吻。但很快她就不满于两人之间的高度,她半跪着直起身子压着他俯身吻下来。白寂空出一只手托着她,笑她在这事情都不服输。但不管宁苏愿不愿意承认,她的呼吸比白寂的要乱得多。
等到两人分开,宁苏偏过头去大口大口呼吸。白寂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不过至少他知道在亲吻时不用憋气,这一点他就赢了宁苏。
等她气喘匀了,白寂仍然托着她。宁苏看他刚才的醉态已不见踪迹,轻笑出声来。
“夫君,你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吗?”
她每一句话无疑是在撩拨他,比他言语上的回应更快的是他动作。他贴近来,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两颗心紧紧相依。
院外微风吹着花叶摇晃,月光如水洒进来。
宁苏掌间抓着那几朵落在床上的粉花,汗水浸着花瓣被她捏碎了。白寂的手指沿着她的手臂滑过来,撑开的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紧扣一同压着花瓣。
“还疼吗?”
两人出了一身汗,身上有些粘腻。宁苏下巴抵着他胸口,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来回滑动。听见白寂问她,她摇摇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打在白寂身上,有些痒。她见白寂悄悄躲开,她又起了坏心思,欺身压在他身上拿发尾去挠他痒痒。
白寂躲了半天没躲开,干脆起身转换攻势把她压在身下。她突然感觉到什么,停下作乱的手,身体有些僵硬不敢再动弹。白寂则是尴尬地将视线移到别处。
看到白寂的窘态,宁苏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她故意掰正白寂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脸不红心不跳问道:“师兄,你从哪里学的?”
他不肯应声。
宁苏换了种称呼,问道:“夫君,我真的很好奇,这种事你是从哪里学的?”
“书里。”
宁苏大致猜到会是这个回答。可她就喜欢看白寂回答时的神情,看他起雾迷蒙的眼睛和泛红的耳朵。白寂知道她的心思,让她得逞后便想去烧水,先冲冲身上的汗再睡。
宁苏却拉着他,说道:“夫君,我不疼了。”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日两人很晚才起。简单吃过午饭后,这对新婚夫妇围坐在一起照着礼册一一清点昨日收到的礼金和物品。东西虽然不贵重,但有些有趣得很。一个人念,一个人找,像寻宝一样。在一堆礼物中,有一对玉如意最为显眼。这样贵重的东西却不知是谁送的,礼册上也没有登记。出手如此阔绰的人,宁苏能想到的只有几个。既然送礼的人不愿露面,她也就不再费力去猜。这样好的祝福,她乐意收下。
其实在她出嫁前,爹娘早就给她备好了嫁妆。大多是她这些年寄回家的钱,爹娘一直没花都给她留着,还有一部分钱是爹娘给她的。这些钱虽不能让她大富大贵,但在吃穿上不愁。若是她想,除开吃穿外,还有余钱能做点小生意。
宁苏把玉如意收起来,转身看见白寂望着锁着玉如意的箱子发呆。她问道:“师兄,怎么了?”
白寂的视线从箱子上移开,突然走近来抱住她。他的鼻子在她的颈窝蹭啊蹭,蹭得她发痒,她一边笑一边想挣开,但他抱得很紧,她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她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心口上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像令人心安的鼓点。她干脆卸了力,整个人倚靠着他。
两人无言相拥了一会儿。宁苏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听着心跳声,莫名被勾出了困意。她晃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叫了两声“师兄”,白寂不应她。她又叫了声“夫君”,白寂的气息喷薄在她脖子上让她不禁缩起肩膀。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闷闷的。
“娘子,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说罢,他的吻落到她的肩上。
宁苏是有些困意,但大白天的貌似有些不好,她摇头道:“现在睡不着了。”
“那我讲故事哄你睡。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们的卧房窗外正对着池塘,塘里的荷叶高高挺出水面,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荷花也才半个拳头大小的花骨朵在微风里摇晃。风带着院外的市井声响和花香进来,拂开纱帐,吹着脸上惹人发晕。
宁苏半个身子倚着白寂,他伸开双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指尖一下一下点在她的手臂上。一张薄被子半掩在宁苏腿上。
“娘子,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关于仙人的话本,我讲给你听。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之间只有动物和草木。但在天地灵气的孕育下,天地间出现了两个强大的种族,一个是人族,一个是妖族。人族是一类动物演变而来的,妖族则是由人、动物、草木甚至风、雨、云、雾这类演化而成的。有了灵智的东西就成了妖。草木鸟兽要花上百上千年才修炼成妖,虽然辛苦,但寿命和修为远高于人类。”
“人族是先于妖族出现在这世间的。当世上有了第一个妖怪,他们就意识到那个妖怪是他们的强敌。于是他们不甘落后,经过几百年的摸索,他们终于摸索出了一套他们自己的修炼方法。只要潜心修炼,寿命同样可达成百上千年,能飞天遁地,与妖族抗衡。至此人族不再惧怕妖族,两族长久相互制衡,人间的和平保持了数千年之久。”
“后来修炼的人族发现,他们虽能飞天遁地,在人世间几乎无所不能,但控制不了星辰日月。他们飞不出无尽的高空,也挖不通无穷尽的大地。以及虽然寿命长久,但终不能与天长寿,即使修为再高,也终有消亡的一天。而消亡,是修炼的人、妖两族最不能接受的。因为他们付出了太多,也拥有了太多,消亡会夺走他们的一切。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消亡意味着什么,死后会变成什么去了哪里。话本里说,无论是人、妖两族的肉身死了叫做‘死亡’,他们的魂魄是他们修炼的核心,只要保有魂魄不灭,重塑肉身或是附在新的肉身上就能获得重生。这样的方法可以延长寿命,但无法探知的天道也会降下惩罚,很可能会身消道陨。不仅是肉身,魂魄也会湮灭。魂魄湮灭就是真正的‘消亡’。魂飞魄散,再无复生的可能。”
“人人都追求长生,想探知苍穹之外的世界,想领悟消亡的奥义。但从来没有人或妖能做到。对于未知的恐惧,对于消亡的恐惧,无论过去成千上万年都一直压在修炼者的心头。但相比之下,那些不愿修炼的人反而活得自在快活。虽然弱小无知,但比修炼的人鲜活。人族里把不愿修炼的人称作凡人,而把修炼者称作‘仙人’。凡人统治之下有王朝世代更迭,‘仙人’自诩通透,但实际上也根据法力修为高低划分三六九等。修为低下的叫‘地仙’,修为中等的叫‘天仙’,修为最高的叫‘金仙’。仙人瞧不起凡人,却又对‘金仙’俯首称臣,实在讽刺。所谓‘仙’,不过是身居偏远高处的修炼者,无论修炼多久都逃不出‘人’这个桎梏。”
说到这里,他停下看着怀里的人,她已经快睡着。他看着她,嘴角浮起苦笑,只是看着她眼里就泛出泪花来。“消亡”这两个字也是压在他心头的重石,每每想起都恐惧不已。他想再抱紧她一些,碰触到她的皮肤,感知到她的心跳能让他有安全感。可他又不愿让她睡得不踏实,于是就静静看着她。
可她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似隔得好远。
他的手放在她心口上方,眨眼之间,一个金色的命轮封印缓缓在她的身体上浮现。命轮封印一出,她睡得更沉了。
窗外日头还长,可对他来说太短了。他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陪她更久。
他想陪她遨游天地,想领她去仙门百家,想带她回玄清山。
还有好多好多想同她一起做的事情,可偏偏他没剩多少时间了。
看到那对玉如意时,他就知道廖思远已经成了。廖思远在催他快点,在告诫他不要只顾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