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过去，天气愈发寒冷，苏酩觉得吹在身上的风愈发如同刀割。棉袍穿在身上就像单衣般毫无用处。

“将军，我能去天兵那抢一个护身符来吗？”苏酩缩在巨像肩头，高处的风更是凶猛异常。

薛常苦笑：“他们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护身符离身就没了作用。咱们兄弟早就试过了，不暖和。”

“啊啊！”苏酩终于忍不住开始抖，“太冷了。”

眼前的僵持看上去还要持续很久，天庭死伤惨重，可人数太多，放任魔族用这样恐怖的手段杀人。

薛常突然问起：“小兄弟，你现在过来是要干什么？”

苏酩担心打扰指挥，简单回答：“我找师父有急事。”

“找千柳啊，”薛常沉默片刻，只道，“他跟着另一支队伍，你这事特别特别着急吗？”

论起急不急，苏酩当然非常着急，但是从赛拉弗被带走一直到现在，光是他昏迷的时间就长得不得了，在紧要关头争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太大用处。

他解释道：“能快当然尽量快一点吧，但也不是说非要立马见到人。”

“哦，那你得稍微等一会。”薛常也不和他客气，“以现在的局面，他还不能随意行动。”

苏酩当然知道打仗是大事，点头答应：“我知道，我就不多话了，将军专心应战吧。”

结果薛常听罢大笑：“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时不时帮忙施法，和你聊天肯定没问题。天兵也就是人多，要阵法没阵法，要策略没策略，咱们魔族都知道怎么对付。”

“真的？”苏酩无话可说，他只想感慨军队与军队之间的差距，“天庭带兵的是杨戬吗？”

薛常笑道：“不是，杨戬好歹是杨戬，肯定不至于是这个水平吧。听说天庭自己出了点问题，杨戬被临时派走了。也不知现在的天兵是谁管，简直一塌糊涂，随便在我的队里找个人都能指挥揍他们。”

一塌糊涂？苏酩心里对这个评价不是很赞同。不管是天兵个人的能力还是军阵之间的配合，魔族战场上的敌人都超过妖族那边。不过，对手是魔族的话，天兵确实被比得有点惨烈。

至于薛常所说随便在队里找个人都能指挥，苏酩总觉得这话不是在开玩笑，他甚至有借几个人回去帮忙带兵的想法。

“小兄弟，你自己小心。”

薛常冷不丁一句提醒，苏酩还在疑惑站在图腾肩膀上还要小心什么，就看到天兵阵后万箭齐发，箭矢巨石如同雨点乌泱泱飞来。他简单地目测，发现箭雨不仅覆盖了正在交锋的战场，甚至还有不少要招呼到薛常的图腾上。

“噫！”苏酩当即起身，张开一人高的结界阻挡。

他身下的图腾也开始有了更大幅度的动作，魔族巨像双手狠拍地面，碎石泥土飞扬而起，远处的地面连带着巨像双手都碎成大块的岩石。

泥土飞起汇聚，在巨大的战场上空盘旋形成一层屏障，把着火的箭和巨石挡在高空。足以遮天蔽日的泥石盾不分敌我，把自己人和天兵都护在底下。

撞击声响彻高空，薛常的法术把飞向战场的弓箭挡下，却唯独没有遮住图腾本身。苏酩看着眼前惊天动地的场面有些发愣，差点被砸中结界的巨石推落摔下去。

同样足有半人高的石块砸到图腾上，连个坑都没能留下。

“将军，你这又是啥？”苏酩眼睁睁瞧着泥土层挡完攻击，又瓦解坠落，重新组成图腾的手臂。

薛常很得意，话里都忍不住炫耀：“给兄弟们挡一下就差不多了，我这身泥壳可比刚刚的土片子结实多了，他们想砸就来试试！苏小兄弟肯定防得住，我信你。”

苏酩又坐下去，靠在图腾的脖颈处：“刚刚的那个……土片子，是怎么做到的啊？”

在苏酩眼里，能一个人做出遮天蔽日效果的，似乎只有古神族和往上的老家伙们了。上一次他看到泥土碎石聚成绸带一样的场面，还是在他乡里，由青鸾展示的。

他才到魔族战场一会，就连连开了几次眼界。莫非，青鸾教了薛常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图腾呗，自己能用的法术，再用图腾放大，不就是这样了吗？”薛常回答得无比随意，见苏酩没有回应，他反而有点犹豫，“图腾难道不是这么用的？”

苏酩瞪大眼睛，半晌才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沉默了好一会，薛常才接话：“我的图腾是自学的，我也不知道最常用的是什么，只不过我这么使比较顺手……所以，不是这么用的吗？”

“我真不知道，我压根不太会。”苏酩捂着脸，极其尴尬地缩成一团。

他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小看了薛常，现在想来，荒原里局限太多压根看不出同行人的能力。在荒原大家都使不出稍微强一点的法术，无奈方和实在太过强悍，他又对阎远的本事比较了解，自然而然就忽略了薛常。

薛常爽快的性子和直来直往的做事风格经常会让人忽略他旁的东西，比如他的本事和地位。

“嗐，那又如何，大家修习各有侧重呗。”薛常似乎根本不在意刚才的尴尬，“苏小兄弟的剑法确实没得说，我平常和千柳切磋，哪次不是被他按着揍呢！听千柳说，和我比试就像当年教你剑法差不多。受一样的伤，我现在的恢复速度还不如那时候的你。”

“那个啊，也没什么可说的。”苏酩无奈地干笑两声，想着该换什么话题合适，“说起来，我之前在他乡看到离无妄的图腾，当时就很震惊，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图腾。”

如今再回想，离无妄的图腾似乎不够熟练，她用图腾肉搏……和薛常完全不能比。

薛常嫌弃道：“离无妄？那个半吊子放在咱们兄弟里，也就中等稍微往上一点的水平。”

“半吊子？”苏酩心道离无妄的功夫算不得厉害，但也不至于用半吊子形容。

“嗯哼，”薛常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她心思不在习武上，整天搞花里胡哨的玩意，本事不到家。”

苏酩心道这一点倒是没说错，不过他还是出言解释：“有些人就是不喜欢习武，这也没有错，人各有志嘛。”

谁知薛常笑道：“你可别为她开脱，她要是真不喜欢，像杜景休那样基本不碰也就罢了。她自己想要有让人称赞的功夫，又不肯全心去学，活该半吊子。这话莫温不知道和她说过多少遍，听不进去，那谁还能管她？”

“这……”苏酩哑口无言，觉得离无妄被说是半吊子也不算委屈她。

既然提到杜景休，苏酩也觉得那个孩子很有意思：“杜景休的性子安静不少，我瞧他也很少说话。”

“是啊，景休少让人操心。与其说他不让别人操心，不如说他操心他妹妹最多。景休和莫温两人，两个人都管不住离无妄。”薛常一边聊天，一边还在继续用可怖的手段对付天兵。

苏酩越来越觉得他和薛常聊天的时候，图腾能自己吼叫指挥。天兵死伤多少他也管不了，他只管和薛常说话。

“杜景休是很温柔，似乎和莫温有些像，有点……有点千柳师父身上那种江南水乡的气度。”苏酩知道薛常也在人间生活过，江南水乡这个说法应该听得懂。

然而，话说完，薛常不出声了。

苏酩自觉没有说错什么话，也没有表现出和杨千柳过分亲密。他正怀疑薛常会不会真想不起来何为江南水乡，薛常终于爆发出一阵狂笑。

哪里好笑了？苏酩摸不着头脑。

“江南？你说莫温？哈哈哈哈哈！”薛常终于能正常说出来话，“他听见你这么说能乐上天！”

苏酩不知该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

薛常继续道：“当年我和他一起带兵打仗，整个魔族谁不知道我们哥几个横扫街头巷尾。后来太平了点，他就转头应对内政去了。没想到今天有人会觉得他有谦谦君子的气度！你这是夸他呢！我肯定如实转达！”

“乖乖……”苏酩大惊失色，急忙解释，“我不是说他看起来不能打！我的意思是他待人处事很有儒雅君子的感觉！”

薛常又是一阵大笑，半天才缓过来：“不能看他长得儒雅就觉得他真是君子，你看他斯文，因为你是客。哪天你来月宫当值试试，保证你再也不会把他和儒雅两字想到一起去！”

“算了算了，就让我继续觉得他斯文吧。”苏酩觉得离谱的事太多，见惯不怪了。

薛常终于也止住笑容，郑重道：“莫温是个了不起的人，平常开玩笑也就罢了，我心里特别佩服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差不多该打一场仗，不然我都快成吉物摆设了。”

只看眼前魔族压着天兵打的场面，就知道薛常确实有带兵的本事。苏酩也不敢再多提其他人，笑道：“薛将军当年就是一战成名啊。”

“一战成名？也是事实。”薛常并不欣喜曾经的荣耀，长叹道，“我有本事带兄弟们打天下，却没本事治理。”

“没有人是全能的。”苏酩自己就没有治理妖盟的本事，身在副盟主的位置上也会觉得不安。

有时候他在想，就算妲己是看中了他的身份，想借助他的人脉行便利，那也没有什么错处。毕竟他自己身上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身份位置，用这个为妖盟做点贡献似乎也是好事。

“将军啊，我——”

话才出口就被打断，薛常突然谨慎起来：“小兄弟，你先顾着自己。”

苏酩快速反应，必定是战局出现变化了。他起身应对，却没瞧见身前的战场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是局面大好。天庭如常一批批派士兵上阵。不怪天庭没有反应，苏酩就算明明白白地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也瞧不出眼前的一切有何不妥。

突然，天兵阵后的景色大片碎开。上一秒还是无边荒野的的背景突然像镜面一样四分五裂，从荒野天际的裂缝中现出一队士兵。

“哎呦！”苏酩正面对着天庭的军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一哆嗦。

原本只是背景的原野和地平线，突然从风景里面窜出一群戴面具穿铠甲的人，怎么想场面都过于惊悚。有一瞬间，苏酩以为自己中了幻术。

直到风景彻底碎裂消失，苏酩才看出来是一个巨大的图腾立在天兵阵后。

那个图腾实在过于奇特，它身体似乎是由无数组镜面拼在一起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使用如此独特的法术，能够让一队人完全隐身。苏酩确信他刚刚用余光看到的地平线没有任何异样！

再细看，苏酩发现眼前的巨大图腾居然真是玻璃！它刚刚完美隐藏在平原的环境里，与远处的风景融为一体。

图腾逐渐崩裂，碎玻璃像下雨一样射进军阵。用碎玻璃打人，那可是太凶残了。

像这样直接的外部威胁，对天庭军队来说也不算难办，他们采用了对待薛常的土刺的办法，在军阵头顶也展开结界。如此，哪怕是使用图腾，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突破。

孤身立在敌人中间的图腾，如果不能快速清除身边的威胁，自身就极为危险了。不过魔族并不是要用图腾攻击，密集的攻击只把四面严实的结界打出一处小缺口，突袭而来的士兵借此冲进天兵阵内。

图腾最大的用处是掩护，但对面的那个镜子图腾似乎不满足于看着自己人往前拼杀，它仍然向天庭的结界猛烈攻击。

苏酩突然觉得不妙。突袭人固然厉害，可面对周围众多天兵，他们处境也非常危险。

亲眼看到魔族的突袭战术，苏酩真是打心眼里感觉紧张。从前听到别人口头说起，只说魔族取得了不得了的胜利，却不提突袭小队面对了多大风险。

“将军，我能问个问题吗？”苏酩眼见紧张的局势和大部队无关，尝试和薛常搭话。

薛常立刻就回应：“当然可以，你问。”

“我觉得不突袭好像也能打赢。”苏酩阐述着自己的疑惑，“如今我看阵后的那个图腾也很危险，进天庭阵里的士兵也很危险。费这么多功夫去突袭真的值得吗？”

薛常沉默了片刻，反问：“有什么不行？”

终于，薛常似乎组织好了语言，开始解释：“我们和天庭打起来只不过是要一个输赢，我们也没想去把神族杀绝种，他们也没想把我们灭族啊。”

“这个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苏酩早就听过类似的解释，他不敢全信。

薛常继续道：“如果天庭大军压境，要把魔族灭族，我们肯定不会和他们正面这样打的。魔族的地形气候和城镇分布哪一个不够让天庭死伤过半？我们为什么要在离城镇这么远，这么冷的荒地上和他们打架呢？”

说到这里，薛常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