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有记忆以来,苏酩还是第一次在看赛拉弗打架时觉得担忧。他之前也从没见过有人能在打架的时候让赛拉弗吃亏,可惜赛拉弗眼前的对手是微生。
苏酩根本没法往前走一步,只能傻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看不明白了,明明是两个古神打架,结果谁也不用法力,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搏斗。
虽然不明白,但他安心不少。如此小打小闹,说明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深仇大恨,见面切磋一番也属正常。
虽然两人的招式凶狠,但是总不至于要命。
论力气,微生完全不能和赛拉弗相比,身形也差了一截。微生必须使出更快的身法和更精准的技巧,即便如此,微生一击能不能给赛拉弗带来实打实的损伤都不好说。
如果完全不用法力,那赛拉弗有绝对的优势,微生居然也乐意顶着不利条件斗殴。
苏酩长舒一口气,觉着自己想得太严重。结果他眨眼间就瞧见微生正面接下赛拉弗一拳,隔数十尺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响声。他觉着自己也肩膀一痛。
面对这一拳,微生也提前做好准备。与其说有所准备,不如说他给了赛拉弗最高的尊重,完全是用手肘去接赛拉弗的攻击。哪能料到赛拉弗完全没有收力避开,一拳打上他的手肘。微生左上臂的骨头被打断刺出体外,连带整个左肩都血肉模糊。
“呼……你还真打。”微生后退一步,按下刺出的断骨,“这么暴力,可不像你的风格。”
虽然是抱怨,微生没有分毫责怪的意思,反而半嗔半笑。苏酩在一边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他以为的徒手搏斗可不包括把骨头都打出体外,看眼前的态势,两人好像还打算继续。
“喂喂!能不能算了!”苏酩猛砸结界,希望能有个人理他。
赛拉弗没有继续追击,他在原地不动,等微生施法恢复。
如此像是友好比试又不像正常切磋的场面,苏酩逐渐开始相信他们并不是想直接弄死谁,而是要在公平比武中打死对方。
他能感觉到与以往不同的地方,赛拉弗刚刚那一拳,虽然把微生整条左臂都废了,但按理说不应该直直打上去。就算赛拉弗的力量够大,手指怎么也不会比胳膊肘更硬,微生骨头都裂了,赛拉弗必定也有骨折。
都受伤了还不抓紧歇着吗!
苏酩继续拍结界:“赛拉弗!有什么不能好好说清楚!为什么非要打架!”
夜晚的海风来势凶猛,赛拉弗的长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他不出声,苏酩便不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样。怎么样都好,苏酩不想让他继续和微生纠缠下去。微生这个人看上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怎么能让人安心呢?
“嘿,狐狸崽子!”
这声音一听就不怀好意,苏酩心知躲也躲不过,还是应声转头。
微生随意坐着,身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坐在哪里。见苏酩看过来,他头一歪,笑眯眯道:“怎么一直看那个没趣的炽天使,难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苏酩敷衍着,才看清微生究竟是如何坐在半空。
微生坐在一张看起来像是结界的圆形法阵上。法阵颜色淡蓝,也就一张圆垫大小,不仔细根本看不见。
“看清楚了吗?”微生笑得愈发灿烂,“想学我下次可以教你。”
苏酩不知如何回应,也猜不透微生的心思。他恨不得风再大一点,让自己的脸也被头发挡住。用结界当凳子看着离奇,实际并不难,苏酩自信他不需要微生费心来教。
“狐狸崽子,你说,你爹一直都是这么无所谓的无趣样子吗?”微生继续休息,还不忘逗人玩,“明明也老大不小了,瞧上去还是嫩得很……可爱是很可爱啦,自欺欺人可不好。”
苏酩暂且默认这个“嫩”是指赛拉弗的脸,无所谓又是在说什么?他想继续沉默,但微生都贬损到这个份上了,赛拉弗仍然没有反应。苏酩很着急,赛拉弗越是不生气不反驳,就越说明微生口中“无所谓的样子”是实话。
“不对,他才没有!”苏酩实在忍不住了,“什么叫无所谓!你才是真的对其他事漠不关心吧!他都会来帮妖盟,你帮吗!啊?”
微生稍显吃惊:“哎呀炽天使,孩子对你的评价很高。哦?看起来你终于清醒一点了。”
他又换个舒服的姿势,顺手把粘血的外袍脱掉。微生穿的里衣仍然是灰白色,下摆惨不忍睹,好在他现在翘腿坐着,丝丝缕缕的下摆比站着好看不少。肩上的血迹蔓延开一大块,反而让单调的衣服多了艳色。
“斧头我也很喜欢,炽天使。”微生半眯着眼,用手指轻敲身下的结界,“你在看哪里?”
从苏酩的角度完全看不见赛拉弗的眼神,不过赛拉弗已经把斧头攥在手里他还是能看清的。苏酩心里一咯噔,完蛋了,开始用武器了。
果不其然,又一场交手突然开始。斧头对上短刀,谁更胜一筹真不好说。苏酩有点想骂人,眼前两个人打起架来有多狠他都稍稍见识过,他也没想过自己有本事能冲上去拉架。但是!如果他当真一步上前横在中间,至少赛拉弗不会完全不理他,一心往微生头上砍吧!
也不知是谁设的结界,很明显就是要把他挡在外头。
每一次刀刃相接,苏酩听着刺耳的金属声就心惊肉跳。眼前两人的武器都结实得很,面对赛拉弗这种一拳碎石的力道都能撑住。微生显然使用了法术辅助,不然刚刚骨折的场面恐怕已经重复不少次了。
两人的比试逐渐超出苏酩认知的范畴,并不是他看不懂招式,而是根本看不清。赛拉弗虽然快,好歹苏酩能看清楚他的动作,微生极为灵活,脚上功夫也了得,用不怎么好听的词来形容,那就是上蹿下跳。苏酩的目光跟不上微生的动作,更看不清他究竟用什么手法出刀。只能听见锋刃的金属响声密集如骤雨。
如果不是带着担忧,苏酩很想仔细学习微生应对赛拉弗的方法。之前与赛拉弗切磋,他也尝试过靠灵活反击,结果是他还没跳几下就被赛拉弗抓住按倒。如今看到微生的身法,他才明白不是灵活不管用,而是他太弱了。
微生的身法快,但光靠快根本不足以弥补与赛拉弗的差距。他还使用了短距离的空间法术,突然从赛拉弗面前消失,又在人身后出现。微生的胆子大,敢在现身时完全悬空,只要他被赛拉弗逮到一次,这场比试差不多也能结束了。
紧接着苏酩就愣住了。
从他的视角看,方才微生挑开刀刃后左手一巴掌扇上赛拉弗的脸,用力之大甚至让赛拉弗的脸开始往下流血。打人不打脸,微生怎么直接上手扇巴掌呢?
苏酩眼睁得滚圆,其实细看便能发觉,微生没有扇巴掌,只是用锋利的指甲在赛拉弗右脸上划出几条长血痕。
微生拉开距离后站定,左手指上还粘着点点血迹。他用了法术,手指尖端化作利爪,尖锐又不过分伸长。微生伸手拂去额前散落的碎发,尖锐的爪子从脸上划过,半点伤痕都没留下。反观赛拉弗,整张脸已经看不出究竟被划伤几道,血液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半干的沙石上。
“你不会真没想起来我喜欢挠人吧?”微生故意瞪大眼睛,摆出难以置信的委屈模样,“旁人不知道就算了,你难道也忘了?”
他无比自然地把短刀扔掉,抬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还有长而整齐的指甲:“我都故意化出爪子来了你才反应过来,真是让人伤心。”
微生笑意全无,唯有冷如寒雾的眼神和刺骨杀气。
苏酩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赛拉弗偏偏什么话都不说,放着他硬猜怎么可能猜出来!
“什么玩意?”苏酩又开始猛砸结界,他觉得自己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情况很怪,微生一直都不正常,这一点苏酩早就知道。可是眼下连赛拉弗都明显不对劲了,喊他也不理,站着一动不动。苏酩担心得不得了,他生怕赛拉弗已经被做了什么手脚,又不知道微生这个疯子究竟有什么目的。
“差不多了,孩子在这呢,咱们别闹太大。”微生将左手变回原样,摆出应对的架势。
在苏酩的凝视下,赛拉弗冲上前,挥起斧头就往微生的肩膀处劈。
“哎!”苏酩大惊失色。
微生摆好了应对的架势,却没有真的防御,任由利斧砍上脖颈。斧头一路砍下,甚至花白的锁骨都暴露在外头,喷涌的血液一下子打湿了他的衣裳,溅在赛拉弗的红袍上。
“嘶……”苏酩两眼发直,连方才想说什么都忘了。不反抗就罢了,他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微生接下那一斧的时候分明在笑,这人在等待被劈开皮肉。
没等苏酩继续说,大股水流从地底下渗出,如同千把利刃把赛拉弗的身体刺穿。本该无定形的水,此刻却像肆意生长的枝桠,它们从赛拉弗的躯体中破出,染上血的颜色。一棵红色的树在沙石地中扎根,它把赛拉弗架起,当作枝干。
水流在躯体中流窜,愈发变得浓稠,在月色下就像价值连城的红珊瑚。苏酩没想到微生还有把人戳穿,然后架起来当成摆件的爱好。
“你!”
“我在。”微生神色如常,轻柔地打断苏酩的怒吼,“好看吗?”
苏酩狠狠咬牙,根本无法回答这个过分血腥的问题。
“啊,歪了……”微生散开被赛拉弗一斧头劈歪的发髻,又取下簪子。披肩长发散落,搭在已经看不到伤痕的肩头。
他绕着赛拉弗缓慢踱步,不知是自语还是说给眼前人听:“这味道,真熟悉。真是不错的身体,脸也不错,身形也好。嗯,很细致,很完美。炽天使,真是虚伪又恶劣……哈,情有可原。”
微生伸手勾起赛拉弗的一缕长发搓捻:“告诉我,是用什么换来的呀?”
“微生!你到底!在干什么!”苏酩奋力捶打结界,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剑。
“狐狸崽子。”微生微笑着转过身来,“要不要来我这小住几日?”
苏酩扯开嗓子怒吼:“住你个头!你抓紧放开他!微生!”
在苏酩的注视下,微生不但没有收起法术,反而轻勾手指,又一股黑红水流生生冲破赛拉弗左眼冒出体外。
“我操!你到底要干嘛!”苏酩呲牙咧嘴,甚至觉得自己眼睛也一阵刺痛。
微生伸出手,轻轻抚摸赛拉弗的脸颊,尚未愈合的抓痕还在渗血。他将染血粘连的金发拨到赛拉弗肩后,抬头对上人还完好的右眼。
浪涛声忽而高涨,月光忽明忽暗。
苏酩心里太杂乱,根本没有注意逐渐扑来的大浪。他正欲继续锤结界,突然往前一个踉跄,才发现挡在身前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反应过来,抬头却看到数人高的浪头快速逼近,将面前两人吞没。血水融进浪里,只剩一片鲜红。
浪头太快,苏酩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被卷进水里,只一瞬间,他全身都冰冷下来。入水后,周身的水流反而平静许多,他下意识地闭眼,感觉自己正在下沉。
苏酩再睁眼,树林和地面不知所踪,只有深色海水和黯淡昏沉的光。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身在海水深处。
他暂时用法术维持呼吸。
头顶是遥远而荡漾的月色,海面离他不远。苏酩一阵绝望,他看得见海面,可看不见海面的尽头。四下茫茫唯有海水和陡峭的海底岩石,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一个活物。下方的海沟漆黑不见底,丝丝缕缕的血色从黑暗中荡出,又缓慢地淡去。
绝望让苏酩双腿发软,他相信赛拉弗一定被拖进更深处了。他害怕深海,一直都怕。现在他身处海洋深处,因为幻想产生的恐惧反而消散,海底并没有会突然窜出去伤人的怪物,只有无边的空。也许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可身下不见底的深渊仍旧让他难以承受。
两个选择摆在苏酩面前——上或者下。向上,他也许能活着游到海面。往下,他也不一定能找到赛拉弗。
苏酩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眼前这一步。他想不通,微生把赛拉弗的长发拨开,他才终于看到赛拉弗的脸,为什么赛拉弗的脸上甚至有笑意?没有人告诉他缘由,他眼前的两个人为什么都在受致命伤的时候笑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漂浮在汪洋大海里。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明明微生说了很多话,他到最后还是一句都没听明白。
直到面对上还是下的选择,苏酩才敢大胆去猜测,去猜往下游不一定会死。他有几分犹豫,但是头顶也不过是无边无际的海面,他如何只身跨越海洋呢?再悲观一些,他所在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