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酩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呼吸，缓和不了四肢的僵硬，他就像一根被拉紧的弦，就快要崩断。
突然，平衡被彻底打破，除了喉咙处勒紧的疼痛，只剩眼前昏暗的天旋地转。
苏酩栽倒在漆黑的草地上，一只冰凉的手正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睁眼也只能看到微弱的星光，遮挡在星光前的黑影，以及一双发亮的紫色眼眸。
窒息的感觉逐渐蔓延，苏酩很想开口问问，问方和为什么要突然这样把他按在地上，为什么想要掐死他。可是他做不到，那只手的力量很强，强到他的挣扎丝毫没有作用。
“苏酩，苏酩，哈哈……你还真是个好崽子。”方和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像是因疼痛而抽气，又像过分激动而话里带喘。
可苏酩看不见，他只能看到发亮的眼眸，那股沉淀发深的紫色似乎愈发浅淡透明……又逐渐模糊，如果方和再不松手，他随身带着的光环就要把赛拉弗招来了。
“呵……你不也很不错吗……闻着就很香了……”方和的声音有些嘶哑。
苏酩终于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他现在才明白，方和对首饰店老板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你是想让他们死……哈哈哈……还真是可怜……小心些吧……”
脖子上的压迫感终于消失，苏酩剧烈地咳嗽。他反复告诫自己天桥附近并不安全，因为他清楚，稍一放松自己就会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从泥地里站起来。远处夜市灯火未熄，来往的人自顾自前行，丝毫不会注意漆黑一片的草地。
苏酩最终回到了青丘，虽然路上摔了几个跟头，但最起码活着回来了。他记不得自己怎么用的驿站，只知道头越来越疼。遇到的第一个人把他扶到广场，并帮忙叫了人。
之后的事，记不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昏迷了还是一直醒着，身边始终有人来往交谈，他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待到意识逐渐清晰，苏酩发觉自己身在室内。妲己也在旁边，正紧张地看着这里。
“咳……咳咳……”
明明想说点什么，可除了嘶哑漏风的呻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苏小白，你醒了。”妲己长舒一口气，“你去花灯宴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发生什么了？”
她连番询问：“我问了那一晚上的守卫，他们说什么异样都没有。你是不是遇到谁了？慢着慢着，你别着急，你现在恐怕说不出来话，先好好休息。”
苏酩只觉得喉咙剧痛无比，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刀子。头痛，非常痛，他没有力气，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摧残。
好在意识差不多恢复了，他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他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能回想起来的值得说道的事只有一件，他递过去八块点心。可是点心哪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肉？
“姐……”苏酩费劲力气，也不过把一个字说得模模糊糊。
妲己施法帮助他恢复，又道：“你可知道你的脖子现在有多吓人，这么大一块紫红色痕迹，这是什么伤口……也不太像烧伤。”
烧伤？苏酩记得方和差点把他掐死，原来竟还有烧伤。
“你两天没有回来，我就知道你成功混进花灯宴了。看这情形，应该是不久前才受伤。”妲己捏着眉心，无奈道，“你说，你去花灯宴都没事，究竟怎么能伤成这样子？”
苏酩动动喉咙，终于堪堪说完四个字。
“太糟糕了。”
对于苏酩这毫无信息量的回答，妲己轻咳两声，吩咐一旁的人都先出去。
“我多半也能猜到，把你弄成这样子的，不会是微生吧？”妲己坐在床边，小声询问。
除了微生这混蛋，也不会有人能下手如此狠辣。苏酩点头示意，又感觉脖子处一阵灼烧，就像有人拿着烙铁按在他身上。
妲己皱眉思索道：“果真是他。你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没有！咳咳咳……咳……”苏酩可是太委屈了，明明他从来没如此谨慎过！
“你小心点，我看这伤痕不对劲。”妲己靠近些许，用手指轻触苏酩脖上紫红的痕迹。除开皱缩的皮肉，内部并不像血管的红色纹路最可疑。
“已经挺久了，还没有恢复的迹象。”妲己尝试用法力查看，“你自己再恢复试试看？”
说到恢复，苏酩打从一开始就费尽心思让自己好过一点，可半点用都没有，越努力恢复脖子越疼。若不是他自己身子结实，恐怕也撑不到青丘。
哪知妲己刚刚施法，苏酩就立马感觉到呼吸困难，就像又有人掐着脖子。
“姐……停手……”即便他还不太能思考事情，也知道一定是微生做了什么手脚。
再施法他就真要死了。
“不好，这个痕迹……”妲己快速收手，可苏酩的呼吸仍旧逐渐微弱，“苏小白！小白！”
耳边的呼喊逐渐模糊，苏酩再撑不住又一次的窒息，终于昏迷过去。他偶尔能听到有人从身边经过，能听见似有似无的低语，可就是深陷梦中醒不过来。
日夜更替，时光流转。待到他睁开眼睛，妲己坐在厅内处理公文，而门外树木竟只剩干枯的枝干。
入冬了。
“你醒了。”妲己放下纸笔，缓缓转过身来。
“我睡了多久？”苏酩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还有打听到的情报！”
妲己伸手示意他冷静，“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前线已经打好几天了。从你那天晕过去，到今儿已经十三日了。”
“十三天？我躺了半月了？”苏酩半点不能冷静，反而更慌了，“咱们打赢了吗？赛拉弗有出现吗？对了……那个那个……驿站！”
“驿站？果然你打听到了。”妲己叹道，“不错，天庭部分军队在两日前突然转向，袭击了丽台南的跨海大驿站。”
苏酩不了解妖盟的驿站体系，但说到跨海……应该和生活在另一片大陆上的植物部族有关。
驿站方便，但是传送跨度越大，消耗自然也就更大。妖族两块大陆沿岸各有一个大型驿站，就是为了跨海传送时最大程度减少消耗。
妲己站起身，走到一张大地图旁，指着东南沿海的一处：“植物部族若是想来支援，最快就是从大驿站走。如今驿站被毁，他们只能从更靠里的驿站传送，消耗大不说，一次能传送过来的人数也很有限。”
这一点苏酩倒是清楚，很多破旧的驿站根本就容不下几个人，更何况是军队和物资？
“已经被毁掉了？”他难以置信，不是说天庭转移目标才两天吗？
妲己沉声道：“他们分兵偷袭，若不是阿宁发现他们的意图，恐怕直到驿站被毁我们都毫无察觉。”
“那……那也不对吧！就算天庭当真有二十五万兵力对付妖盟。”苏酩走到地图前比划着，“他们是行军，又不能个个都撒腿狂奔。这么远，我全速飞行也得有大半天行程……”
如此重要的驿站必定有人把守，就算妖盟的军队后知后觉，也可以通过驿站快速支援。不管怎么算，两天就拿下不太正常。
“你算看得明白，我也正奇怪，可是派了不少人过去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妲己面容沉重，“正好你醒了，就和小吴姑娘一起去瞧瞧吧。念念，去请。”
候在一旁的小狐妖应声跑出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青丘议事的大厅，看来妲己从树屋转到了更宽敞的地方办公。
“说起来，妲己姐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亲自去战场帮忙呢？”苏酩自然知道公务需要有人处理，临时换个人先应对一下应该也可以吧。
谁知妲己苦笑道：“别打趣我了，我的本事也就看着好看。战场上两边的人都混在一起，我一道法术下去，可不是有一半要打到自己人？”
苏酩恍然大悟，他一直停留在两拨人对轰的思路上，真的打仗可没有如此整齐。范围性的法术会打到自家士兵的，那能派上用场的法术可就少了很多。
“完蛋了，我的准头也不太好。”苏酩一拍脑袋，甚至有那么一点绝望。
妲己摇头道：“可别跟你爹和你师父比，我们的对手也不过是普通神族，还有不少是没打过仗的少爷兵。”
“但是……”话没说完，苏酩就看到一位女子跟着苏念念回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某个不太讨喜的狼族小公子。他可能知道自己不讨喜，也没进门，只在外头等着。
“小喃，就让他和你一起去查探。”妲己回头问道，“小白，你知道怎么过去吧？从后面的树林绕一下就行。”
认路？那可不行，苏酩直摇头：“我一定会摸不着路的！这位姑娘可认得路？”
女子摇头表示不知。
从气息可以知道，她来自植物部族，大概是个桑树妖。
苏酩听说过植物部族的人大多安稳沉默，这姑娘只怕能称得上冷漠。瞧着眉眼嘴角尽是冷淡，恐怕很不好相处。
“我认得路！盟主让我一起去吧！”郎素鸢三步并两步到妲己跟前，“我真的下定决心了！”
看这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是他第一次来求。
妲己无奈道：“你执意要去，也行，一定注意安全。小……吴姑娘，你跟着他们，也帮忙看护一下这位小公子。”
苏酩冷眼旁观，发觉郎素鸢这回居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三人正要出发，妲己又道：“等等。小白，你脖子上的伤痕，还是先遮一下。”
苏念念递来白绸，将丝毫不见愈合的紫红伤痕遮住。
“千万当心，”妲己靠近小声提醒，“微生怕是在你身上留了什么，到时候你见着你爹，让他给你瞧瞧。”
当时妲己不过稍微施加法力想检查，他就一口气躺了十几天，就算说这只是普通伤痕苏酩也不可能信。
大驿站几乎在天桥正南，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眼下他们从最近的驿站出发，和之前去他乡比较起来，如果全速前进，苏酩用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赶到。眼下能直接去最近的驿站，更是轻松。
可惜全速不可能，那位小吴姑娘身手敏捷，可郎素鸢比不过他们两个。
半月没出门，苏酩才感觉到天是真冷了，寒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些痛。先前不知在哪听人半开玩笑地说，只有冬天打仗不会满鼻子都是腐臭味，现在想来只有唏嘘。
好歹是一起行动的人，苏酩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小吴姑娘的全名。反正从内地往海边走，一路上不会遇到敌人，苏酩试探搭话：“敢问姑娘姓名？”
“吴惜姊。”女子面无表情地甩出一个名字，仿佛这三个字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实话说，苏酩很想再问问具体是哪两个字，不过看起来人家根本不想理他。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苏酩尴尬地指指自己，这个动作也没能吸引姑娘的半点注意。
“苏酩。”又是不带感情的回答。
好嘛，既然人家当真是不想搭理，苏酩也不再自讨没趣。
一直在旁边欲言又止的郎素鸢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吴姑娘是从翠芜城来的，为的也是查明情况，然后带兵来支援。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好像是……大姐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失踪了，结果她的父母一个疯癫一个郁郁而终。”
“居然是因为这个。”苏酩心下一惊，难怪郎素鸢一直不说话，“多谢告知。”
“啧，我只是觉得你话太多。”郎素鸢没安分多久，又开始冷嘲热讽，“不是这种变故，谁家舍得把女儿送出来打仗呢？”
呵，这小子还是一样欠打。
如今还没到下雪的时候，一些树木仍旧翠绿葱郁。林木尽头，一片废墟映入眼帘。
“这……怎么会这样……”郎素鸢立即就要上前查看。
苏酩一把拦住他：“先别急，小心有天兵埋伏。”
废墟立在一处不高的悬崖边，站在这里一眼就能看见远方的海岸线。此处可不能说是损毁，根本连驿站的影子都看不出来，比起他乡的废墟也不遑多让。
砖瓦碎石旁边躺着几具尸体，从衣物不难看出，都是自己人的尸骨。苏酩确定没有神族气息后才敢走近细看，几个人的死状凄惨，轻甲完全凹陷破损，伤处血肉模糊。这般伤口并不像刀枪造成，尤其是严重变形的金属甲片，反而更像被钝器砸弯。
用钝器刺穿身体致人死命，对方可谓凶残至极。
“苏酩副盟主，你来看看。”郎素鸢虽然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