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有这么一种境界，就是睡着睡着发现自己在睡觉。既不是做梦，也没有醒来，就是恍惚间感觉到自己正在睡着。

苏酩已经在这种感觉里沉浮许久了，直到他睁开眼睛，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也没散去。周围一片黑暗，看样子他睡了很。，身上还是很沉重，疲倦并没有被睡眠消去。

“醒了醒了！快去！”苏念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酩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人在，想要起身，但是脑仁里传来的钝痛让他全身都不自在。

“苏酩哥，你可算是醒了。”苏念念抱着一套衣服小跑进来，眼下的乌青表明她也没睡好。

尝试着拧了两下脖子，苏酩发现头疼稍微好些了，于是起身下床：“什么时辰了？”

“现在差不多后半夜了，”苏念念把衣服递过去，差点哭出声来，“你已经睡了十四五个时辰了！”

“什么！”苏酩的动作一僵，“第二天的半夜了！我怎么睡这么久？”

“哥！现在先别计较这个问题，抓紧穿好衣服我们要去接云阁！”小狐妖现在的着急程度不亚于尾巴着火，再多耽误下去她真的会哭出来。

“好好好，你别急，我现在就准备。”苏酩抓起椅子上的崭新衣物。

这是一套很规矩的东方风格的衣服，借着苏念念捧起的火光，他能看出有素白中衣、墨色薄袍和枣红大氅。苏酩很喜欢大氅这种款式的袍子，既好看又遮风，洗起来也方便。不过这件大氅上用暗金线满绣如意纹，后摆还有一只闲卧的狐族图腾，估计和好洗是不沾边了。

他极为快速地穿好整套衣服，随即就被苏念念连拽带扯按在椅子上。桌边的烛台已经被点燃，在烛光映照下，苏酩活像对镜梳妆的佳人。

“还要干嘛？”苏酩刚想起身，又被一把按下去。

苏念念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饰品，从里面挑出一对耳环放到桌面上，“你先把桌上的那些弄好，我给你束发。”

桌上的那些是指……苏酩看着面前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陷入了沉思。

带铃铛的手链、应该是挂在脖子上的金锁还有各式各样的玉佩挂件。苏酩思索着他应该只是要出席同盟的宴会，不是去参加选美大赛的，要那么多首饰干什么？转念一想，苏妲己好像比较喜欢金器，她平时为了方便也不会戴很多，这回逮到机会了。

“我其实可以不戴这些首饰的。”苏酩思索着，又补了一句，“我根本没有耳洞。”

“我想想，”苏念念显得有些为难，“妲己姐姐吩咐说要气派一点，耳环不戴应该没关系吧。”

“那手链是不是也能去掉……”苏酩知道和苏念念讨价还价比之接面见妲己有用多了，此时不得寸进尺更待何时啊！

“虽然我也觉得铃铛手链是妲己姐姐的个人喜好，”苏念念的语气非常无奈，“但是真的不能再少了吧！”

苏酩和这条红手链干瞪眼，他不习惯脖子上手上挂东西，更何况这手链看上去会响。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他想着就觉得头疼，忽然，他瞄到了放在一边的玉手镯。

“我戴这个可以吗？”苏酩心道这个最起码比红手链感觉好些。

苏念念打量着白玉手镯，半晌后道：“我觉得可以。”

“那玉佩我就挂之前那个啦？”苏酩再一次得寸进尺。

这回苏念念的态度很坚决：“不行，你那块东西用布条裹得太丑了。”

“这个我必须随身带着，真的！”苏酩的语气也异常正经，“不带会出人命的。”

“这……要是妲己姐姐没说什么就行吧。”苏念念手上的动作明显粗暴起来，扯得苏酩头皮疼。

不过比起戴一身金器首饰去见魔族人，这点疼对苏酩来说算不得什么。说到底他不明白苏妲己的想法，副盟主这个位置为什么就随随便便给他了？为什么还非要他出席和魔族结盟的宴会？又不需要专门向魔族人介绍他。

丢失几根头发后，束发也算是完成了。苏酩觉得散发挺好，没必要像人族一样守规矩。一看镜子，他发觉苏念念真的只是把他披散在身前的头发理到后面去，然后用发饰扣上而已。那他那几根头发是因为什么被拽掉的？

“走了！”一听苏念念的声音就知道，她很生气。

外头的天还完全黑着，一丝要亮起来的势头都没有。妲己和之前送他来的小狐妖正在门口等着，和预想的一点都不差，这回妲己极为自由地打算盛装出席，各类首饰一样都不少。和她比起来，苏酩内敛太多了。

“姐姐，苏酩哥带了自己的玉佩。”苏念念不忘提醒一句，毕竟苏酩腰间的那块东西是真的不好看。

“你省了不少功夫啊，”苏妲己上下打量着，“罢了，用玉的话，简素一些也行。至于玉佩……好好藏在大氅下面。我们走。”

后半夜的青丘，除了他们几个肯定是没旁人醒着的，四处安静至极，只有流水和虫鸣。

“怎么睡了这么久？”妲己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周围安静而显得尤为清晰。

苏酩自然是回答不上的，他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好像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但是想不起来具体梦到什么。”

“困在梦魇里了？”苏妲己转过脸来，提出了一种可能，“梦里大概有什么？”

“好像有……有火！我还记得有一个认识的人，但是想不起来是谁。”苏酩觉得画面朦朦胧胧的就在眼前，可是怎么也不能想清楚。

“现在想不起来也很正常，”苏妲己道，“说不定你哪天躺在床上就突然想起来了。”

“妲己姐姐，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会在梦里发抖。”苏念念寻着机会插嘴道，“思思也看见了。”

看着我？苏酩看到黑眼圈严重的两位小狐妖，心里稍微有点数了。

“他们两个从昨天半夜就在盯着你了，”苏妲己瞥着刚睡醒的某人，“好在你醒了，不然他们还要把你扛去接云阁。”

苏酩不敢想象自己一醒来就在接云阁里的情形，“我就非去不可吗？”

“当然。”苏妲己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转眼间，他们就走到了青丘附近的驿站。苏妲己对两位小朋友道：“你们回去休息吧。”

“好，我们走啦。”苏念念乖巧地冲妲己摆手，又白了苏酩一眼，带着同伴离开。

苏酩被瞪了也很不爽，他就是不喜欢这些首饰，难道还有错了？

“别较劲了，苏念念不过是照我的吩咐办事，为难她做什么？”苏妲己眼神凌厉地微笑道，“就算有意见，也该和我提，是不是？”

“妲己姐姐光彩照人！是我配不上那么多金子！”苏酩被这一笑吓得直冒冷汗，杀气太重了！

苏妲己没想多为难他，转身道：“行了，拍我的马屁没用。再说，你手上的镯子就能抵上我两三件首饰了。”

“这么值钱？”苏酩把滑到袖口外的玉镯塞回去，“我本来是打算送人的，今天临时戴一下。”

“送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苏妲己随口一问，“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不过是因为我不晓得它多值钱，所以想随手送出去。”苏酩含糊着，毕竟不能告诉妲己赛拉弗就是他所谓的喜欢的姑娘，“妲己姐要是喜欢，我送给你也没问题的。”

“不了，”苏妲己开始施法画符，“我喜欢金银，偏偏对玉石没兴趣。秦晴喜欢白玉，以前三天两头在我旁边聒噪，所以我才了解一点。”

苏酩察觉到妲己说话时夹带着一丝丝嫌弃和咬牙切齿，觉得还是结束这个话题比较好。

咒符完成，瞬间后二人就在接云山下站着了。驿站外有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拄着拐杖，看上去等候很长时间了。

“贺叔。”苏妲己微微行礼。

苏酩再怎么搞不清现状，也知道妲己都行礼了，他也是不能干站着的。

“是谷梁副盟主吗？”苏酩随着行礼，不愿有半分差错。

他以前没见过谷梁贺本人，只从妲己口中了解这个老人。据说谷梁贺的年龄是他和妲己都不能比的，人家实实在在是妖盟里年龄最大的长者。按职位来说，谷梁贺帮着妲己管理植物部族，结果从那以后，暴乱在植物部族几乎绝迹。这个厉害的老人家也是导致苏酩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的最直接原因。

“这位年轻人莫不是……”老人年岁已高，眼睛却还明亮着。

苏妲己笑道：“他就是苏酩。”

“哎呀，恩人受老朽一拜。”谷梁贺说罢就要跪下。

苏酩立即扶住老人，他哪里敢受这一拜：“前辈快起来，晚辈怎么能受！”

“贺叔起来吧。”妲己也帮忙扶着老人起身。

谷梁贺无比感慨：“要是没救下芋头，我怎么对得起他爹娘！”

“芋头父母是在分裂派叛乱的时候死的，这事你别多问。”苏妲己在一旁小声提醒。

苏酩低声道：“知道了。”

老人轻拍苏酩的肩膀，眼中已有水色：“荒原那地儿太邪，苦了你啊。”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真的没事！”苏酩反复强调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还有好几个帮手呢！真的没什么！”

苏妲己在一旁笑道：“这次推选你当副盟主也是多亏了贺叔帮忙，不然靠我自己十天都不一定能解决。”

“啊……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要我当副盟主？”苏酩从没想通这个问题。

“年轻人，你愿意为了芋头去荒原，这个理由对老朽来说就够了。”谷梁贺用拐杖轻点地面，“妖盟走到现在，觊觎副盟主位置的人多了去了，可那些人呢，只想要地位，不肯负责啊！”

“可是我真的没什么本事。”看着眼前两位人中龙凤，苏酩更觉得自己配不上。

苏妲己笑道：“你放心，我选你自有我的道理。耳朵尾巴露出来，差不多该进去了。”

“啊？为什么要露尾巴？”苏酩很不解。

苏妲己道：“你觉得在别人看来，我们妖族为什么要藏起这些东西？”

“隐藏身份？”

“和人结盟你会故意藏身份吗？”

“应该不会。”

“那不就得了，放出来。”苏妲己瞥了他一眼，“不想九条尾巴都放出来，至少露一条在外面。”

一旁的谷梁贺微笑着转动手中的槐木拐杖，上端的白槐花还在盛放。

看来是躲不掉，苏酩只得现出一条尾巴和头顶的狐耳。他极少现出妖族特征，尾巴就算一段时间没打理了，也不显得乱。其实乱不是最重要的，他是白狐，这条大白尾巴在夜里简直亮得吓人。要是几百米外有人来，估计瞧不见他们人影，但能看到一条白得发光的尾巴。

“贺叔，我们走吧。”苏妲己搀扶着谷梁贺走进山脚下的驿站。

苏酩太久没有放出尾巴，现在连风吹动尾巴毛都会觉得不自在。头顶一双狐耳也起不到耳朵的作用，就像堆两坨毛在头顶，很多余耶。

“姐，为什么不能直接从青丘传送到山顶。”苏酩站在法阵里，满肚子都是问题。

“接云山不是禁地，妖族人人都能来，但接云阁是妖盟办事的重要场所。”苏妲己画着符，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释，“本来我们在山脚办事，后来有了驿站才转到山顶。肯定不能让来看风景的人直接传送到接云阁吧，他们要是想去瞧瞧，就爬山呗。哦，好像重点是，大小仪式期间接云阁范围是不许外人进的，我们肯定要在山脚设驿站，总不能整个接云山都封锁了。”

“原来如此。”苏酩点头称是，不过他一开始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本来是想问，为什么他们几个也要在山脚留一阵来着。

接云山是妖界除了雪山之外的最高峰，不过除了妖族同胞，别族的人一般是先听说接云阁，再知道的接云山。这也不奇怪，毕竟接云阁是妖盟最重要的建筑，仪式和大会都在这里举办。

外族人不明原由，总会认为接云阁是一处通天楼阁，实则不然。苏酩从没亲身见过接云阁，却也非常清楚，接云阁不过是普通的三层楼。

这也是妖族的大家喜欢在旁人面前说道的。

楼能接云，不是楼高，而是山高。

对此，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苏酩的理解是，他们的生活和成就都立足于脚下的土地，要保持敬畏之心。

当真的亲眼见到接云阁，苏酩不觉得有多新鲜，它不过比妖族随处可见的楼阁多了些装饰。要说普通也不对，阁中的装饰摆件随便拿出去一样都是稀世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