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晨光熹微的时候，地府仍笼罩在无边夜色中，夜晚独有的静谧将这里的一切染得冰凉又安宁。
苦涩的药味还在苏酩口中回荡，短时间内他实在是吃不下一点东西了。
阎远又把他送到了天桥附近。去魔界的门是左边的……苏酩看着在夜色中看不到顶的巨大城墙，心里发毛。
“等我消息。”苏酩挥手告辞，顺手又把尾巴收起来。
身后的阎远似乎有话想说，看着苏酩的背影，最后还是没开口。
魔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狂风呼啸，满地沙尘，还有两排店铺。果真哪族的商人都是大清早的就开张了。
就这么一大早去月都找人，薛常会不会还没起床？这样想着，苏酩决定先找一些介绍魔族的书看看，反正这么多店铺肯定有卖类似旅游指南的书。
果不其然，最显眼的位置就有一个书摊。
“有没有讲魔族的书？”苏酩在摊前扫了一眼，好像大多是比较受年轻人欢迎的小画本。
摊主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中年人，正在翻一本不知什么的图册，见有客人来，立马起身：“有有有！您看看这本。”
苏酩接过他递过来的书，《月都记事》？看上去挺靠谱，应该就是讲月都的风土文化。
“还有没有别……”
“有的！”摊主掏出另外三本，“我这里四部都有，绝对独家！还有作者另补的最终话！”
魔界风很大，吹得苏酩满脸疑惑。什么旅游手册能写五本？还独家发售？
将信将疑中，苏酩翻开手中书的目录。好家伙，为什么连每章的标题都没有，这直白的数字刺痛了他的心。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随手翻了一页，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薛其新看着幼弟近在咫尺的眉眼，心中的躁动越发按捺不住了。”
操！
这是什么玩意！
苏酩差点把手里的书扔出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旅游有关，“老板，这……这真的是讲魔族的吗？”
摊主笑嘻嘻地回答：“当然！这可是离无妄的得意之作，本店有授权的！”
“可是这书里哪有魔族？”苏酩尽力想把刚刚看到了东西忘了。
摊主把手中一本书翻开递给他：“看看这页！”
虽然不太想看，苏酩还是略略扫了一眼。
“‘春暮，你愿不愿意和我回魔族？’薛其新已经感受不到北地雪原的寒冷，现在他想做的只有把眼前人带回去。杨春暮的银白长发随风飘起，挡住了羞红的面庞：‘我当然会和哥哥回去。’ 景休注：此处乃是无妄临时改写……”
苏酩确信了，他刚才不该看的。这都是些什么？他想看的魔族是这个魔族吗？
他和摊主的对话好像出现了理解上的问题。
“老板，我想找的是讲魔族事情的书，不是主角是魔族的话本。有没有正经点的书？”苏酩强行保持语气平常，不过他自己都听出了话中的咬牙切齿。
“这可是无妄按照咱将军的亲身经历改编的，怎么就不正经了！”摊主被他说得着急，“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套书？”
苏酩简直欲哭无泪：“没听说过，我就是想买一本魔族介绍而已。”
“不买话本你来我的摊子干什么？”摊主这回听懂了，又懒散地坐回去，指着另一个摊子道，“那边卖你说的正经书。”
他哪里知道这个摊子只卖话本，又没有哪里写着。苏酩刚要走，猛然注意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你说这书是照着薛将军写的？”
摊主甩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给他：“你不知道？试问妖魔两族谁没听说过这书，现在时间还早，再过几个时辰你想买都买不着！”
“那书里的杨……”他从未觉得一个名字有这么难说出口。
“当然是杨先生，咱将军的爱人。”
“哦。”苏酩头也不回地离开摊位，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事情，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有一些猜测，必须等见到本人才能确定下来。
另一家书摊果真有卖旅游指南的，他随手翻了几页，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只是介绍了魔界的首都，也就是上次去过的月都，还有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嗯，薛常，莫温，杜景休，离……离无妄？
苏酩记得那话本的作者好像叫离无妄。
嗯？
顶着摊主的白眼，苏酩又回到了那个话本摊子：“额……这套书的作者，是我知道的那个离无妄吗？”
摊主揉了把自己杂乱的短发，嘿嘿笑个没完：“小伙子，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就是咱魔界四令之一，离无妄，她可非常有名！”
“哦。”苏酩觉得这已经不是一般尴尬可以形容的了，“算了，我买一套就是了，多少钱？”
“哟呵，谢谢惠顾，五百文……”摊主的笑容在苏酩掏出一枚钱币后消失了，“乖乖。”
他不明白摊主何以如此震惊，还是把钱递过去。
谁知摊主摆摆手道：“我可收不起这钱，找零都找不开。”
“啊？这很值钱吗？”苏酩觉得这钱币也不像是什么贵价的材质，不过就是雕花精致了些。
“很值钱，”摊主打量着苏酩，像是在质疑他为什么有这种钱币，“你这一个子儿可以买二十套书了，咱就是在魔界门口摆摊的，见这种钱太少了，要不你去月都的钱庄换了零钱再来。”
二十套……一百本，苏酩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又想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用不了魔界的传送阵，步行去一趟月都要多久？往哪个方向？迷路有人来救吗？”
摊主回了他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最那边有卖贵价小玩意的，你可以去看看能不能换零钱。”
苏酩顺着摊主的指向走，一边想为什么方才能尴尬成那个样子，一边又觉得还好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然连着青丘跟他一起丢人。
果真尽头的几个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链子，手镯什么都有。他在人间的时候知道了几种稀罕东西，像是金银玉石，这里也有不少。
如果什么都不买就提出换钱，有些不太合适，苏酩在一堆漂亮玩意里挑挑拣拣，选定了一个看上去是玉质的手镯。
店主凑过来道：“您真有眼光，这可是许多年前熟人从人间带来的玉料，一共就做了三只手镯。您看看这玉质细腻，光泽也好，最适合自己戴着或者送人……”
苏酩对店主一连串的夸赞没有太多想法，他早就受够了白色的环状物，只是想把这钱花出去罢了。
“嗯，多少钱？”
店主双眼放光道：“您是今天第一位客人，我就给您打个折，五万五千文就卖给您。”
五万五千文……按照话本摊主口中的比例折算，是五个半这种钱币。
“正好！”苏酩摸出六枚钱币，“麻烦用小钱找零。”
“好嘞，”店主许久没见掏钱这么爽快的客人，自然是喜出望外，用精致的盒子装起了镯子递给苏酩。
打开零钱箱的时候，店主沉默了好一会，问：“您真的全要铜币吗？”
铜币，应该就是最小的钱了，苏酩回答道：“是啊。”
“这……看您没有带包裹，您确定要提着五吊钱回去吗？”
苏酩不明白店主的意思。
当他看见店主从箱子里拽出一大串钱的时候，他想通了，这不就是人间的做法吗！一千文钱相当于一两白银，十两白银换一两黄金。他们无非是把一两黄金换成了钱币，自己居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苏酩当然不会想提着五千个铜钱四处走。
“换成那个……大一点的钱吧。”
“好嘞，五个银币您拿好。”
看着店主递来的五枚小一些的钱币，他真的没看出来这玩意是银的，而且银币这种说法貌似在西方更流行一些。
苏酩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合适：“这银币，是银的吗？”
店主刚刚做成生意，心情很不错，耐心解释道：“不是，我跟你讲，之前魔界的货币可乱了，拿什么当钱的都有。后来统一用铜钱了，但是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动辄几万文就花出去了，很麻烦。嘿，据说将军去了人间一趟，回来之后不久就开始用银币和金币了。不过魔族的金银比较少，这些钱不全是金子银子做的。总之能买到东西就行，管他是什么钱。”
苏酩算是听懂了，薛常玩得还挺花。不过正常人也不会随身扛着一麻袋的钱，这么做好像是挺方便的。
回到话本摊，苏酩把银币扔给摊主，看着人笑到眼泪都挤出来，他觉得自己刚才就像傻子一样。
“对了，魔族四令这么闲的？还能写话本。”苏酩决定不找什么指南了，直接问这人。
到底是买了书的客人，摊主收了笑容，道：“不闲，离无妄大人上次把手稿给我的时候，一直在抱怨为啥魔界的事这么多。”
还亲自来交稿，苏酩越来越觉得魔界是真的闲：“那你对妖族印象怎么样？”
店主思索了一会，道：“印象？我就是个卖书的，能对妖族有什么印象？不过来买书的妖族姑娘可不少，嗯……都挺活泼的，年轻真好。”
看来两族关系确实还不错，苏酩觉得合作的事情有谱。
站在驿站门口，苏酩很犹豫。抱着五本书，提着五百文钱，兜里还揣着一个玉手镯。他简直寸步难行。
要不还是找个工作人员帮忙传送一下吧。
这驿站殿内有几个接待，苏酩一眼就认出几天前带他们去荒原的那个小哥。
“小哥，帮个忙。”苏酩招呼着唯一眼熟的接待，“我要去月都。”
旁的不说，苏酩手上的这些东西就吓了接待一跳，更何况他拿着的书可是大名鼎鼎的《月都记事》。
“不知您去月都有什么事？”作为受过专门训练的接待，这小哥还是满脸礼貌的微笑。
“去旅游。”
……
苏酩是第一次从正门进月都。在妖族大部分人的印象里，魔界是个环境恶劣，极其落后的地方，他觉得不然。满目高楼，人来人往，绿植遍布，这才是如今的月都。除开环境到底比不上妖族，单是繁华程度就可以和从前的青丘相比。
当务之急是找一间客栈落脚，所幸在这样的大城市里，客栈并不少。苏酩没走几条街就看到一个在一众平房中无比显眼的客栈，这客栈有五楼层高，装修很是大气。
推门进来，苏酩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料味，这甜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不是说香料不好，只是味道太浓了，香到令人作呕。
“住店。”苏酩出于礼貌，没有捏鼻子。那仿佛放了一整盆香料在香炉里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太阳穴开始突突突地跳，上一次闻到这么恐怖的味道还是在青丘，有个小狐狸乱洒香料搞得整个房子里乌烟瘴气。
前台瞥了他一眼：“几天？”
“十来天吧。”他觉得这个前台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大约是发觉了他不是本地人。
“十天五千文。”
苏酩看了看零钱，刚好不够五千文，于是摸了一枚金币出来。
“外景房还是普通房？”
嘿，怎么报了价才问这个？
苏酩不怎么想和前台计较，道：“外景。”
“外景房要加钱，十天六千文。”
“行吧。”急于逃离这股令人绝望的香味，苏酩忽略了这不怎么对劲的交易，直接扔过去一枚金币。
前台递来一把钥匙：“三楼五号间。”
他逃命一样冲上楼，找到房间，开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楼下的香料味折磨了他许久，好不容易缓和的胃又泛起阵阵恶心。
楼上虽然没了刺鼻的香味，但被褥上还是有香料味道，苏酩想不通他们洗被为什么要放这么重的香料？
坐了一小会，他终于压下了胃里的恶心。细看这房间的布置还不错，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香炉和摆件也有。
苏酩掏出刚买的手镯打量，如店主所说，玉料细腻，摸上去手感极佳，但他自己不可能戴的。腰上已经挂了一个会发光的环，他巴不得抓紧还回去，怎么可能再戴一个手镯？
那……送人？送阎远？
不行，苏酩深知一个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想和阎远经常碰面，怎么能送个环去？阎远不觉得难受他都觉得难受。
要不，送给赛拉弗吧。他塞给自己一个环，自己还他一个，也算是扯平了，可惜这手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