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目光落在鱼子桑身上，直到有官差上前要抓鱼子桑他才猛然回神，“住手！都给本官退下！”
他一开口，那些官差虽然停下了却不敢后退，这命令是县太爷下的，这位大人今日就要走了，他一走还不是县太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忤逆县令大人，毕竟这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可他们也不敢忤逆霍玄，这位可是朝中大臣，而且还是皇亲国戚，若是他想要他们的命现在也是一句话的事。
气氛僵持不下，鱼子桑随手推开了面前挡着的卫凉，“我不记得元昭国哪条法令规定，老百姓不能评价朝廷命官，老百姓甚至可以联名上书，揭发检举大奸大恶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上达天听，如何就说不得朝廷命官？居大人所谓的与民为善替民分忧，便是媚上欺下，蒙蔽圣听？”
“简直一派胡言！本官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你休要信口雌黄！”居元畅哪想到区区一个乡野村妇居然如此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再让她说两句他觉得自己都快被盖上意欲谋反的罪名了。
鱼子桑没忍住笑了一下，她没想到原来就算是身为县令，一县之长，也是会和普通人一样陷入自证的困局，这抚阳县令不过如此，秦揽月这些年真是越发的废物了，连这么个人都搞不定！
“好啊，既然居大人说您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那不若给陛下上个折子，检举这两位朝廷下派的巡抚和赈恤使，身负监察百官之责却自持身份不肯屈尊降贵体察民情，偏听偏信，一味只听地方官员的一面之词，忘了监察百官应当明察暗访，切身实地的听听老百姓的心声，倒是学尽了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的勾当！”
“你住口！”到底是鱼子桑话越说越过分，霍临澜忍不住出声呵责，“你若是有什么冤屈今日当着两位大人的面直说就是，政事错综复杂，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明白的？”
居元畅若是这个时候再听不出来鱼子桑这是对他明褒暗讽，那他这些年的官场就白混了，字字句句是说这两位大人没有尽忠职守，实则暗指抚阳县治理不当，句句都是针对他来的。
他哪曾想不过一桩普通的命案，却招来了这么个活阎王，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这小娘皮到底是谁派来的？分明是朝着他头上的乌纱帽来的！
不仅伶牙俐齿，对政事更是信手拈来，哪里是个乡野村妇？到底是谁要害他？
旁边原本还抱着刘铁柱嚎哭的刘铁栓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抱着老婆孩子瑟瑟发抖，庆幸自己没敢真正惹毛了这活祖宗。
可真是个活祖宗啊，这可是朝廷命官，比县令还大的朝廷命官！她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家骂的狗血淋头的？她怎么敢啊！
她这哪是不要命，她分明是疯了！
在门外听了半天的闻人宜修这会儿也迈步走了进去，原是慕大夫急匆匆来到府上求他来衙门救人，说是晓家娘子被衙门的官差带走了，他之前因为上奏火床的事得罪了居元畅，来之前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想着如何补救，没曾想这姑娘倒是根本不用他救，字字句句专往人痛处上戳，不仅戳居元畅，还连带着京城来的这两位一起骂。
他知道，居元畅这下子算是彻底完了。
确实，被鱼子桑这么一通骂，别说秦揽月，连霍玄都走不了。
这要是换了旁的官员，鱼子桑倒是拿不准，也不敢这么来，但这是秦揽月和霍玄。
早先霍玄是武将出身，如今为何做了文臣她不得而知，但一个人的品行却不会因为官职而改变，若是因为旁的事改变了，那算她倒霉。
这记忆恢复的可真特么够及时的，哪怕再晚一天，再晚一个时辰，人都走了这状她找谁告去？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够改变许多事，她不想回头追究，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而今权当前半生大梦一场，从头来过。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桩事要解决，这是秦揽月欠她的！
秦揽月下令彻查抚阳县大小官员，令黎舒白派遣手下护卫以便装深入民间百姓家查探虚实，霍玄便让霍临澜分出一部分军队协助黎舒白调查，另一部分协同衙门官差共同查案。
居元畅脸色当场就白了，甚至包括他身后的县丞周牧清等一众辅官，偶尔瞥向鱼子桑的目光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鱼子桑来这个世界整整十七年了，这十七年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区区几个地方官员的目光，她都不屑在意。
直到秦揽月到了近前，说是请她到堂内一叙，将所知道的事详细说来，鱼子桑看着他目光几分凉薄几分肃杀，突然扬手当众甩了他一巴掌。
她那些明讥暗讽甚至明目张胆的责骂霍玄都沉着脸没有出声责备，偏这一下把霍玄惹怒了，“你放肆！”
黎舒白已经上前，只要秦揽月一声令下就立即拿下鱼子桑。
鱼子桑只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双手抓住秦揽月的衣襟迫使他与她平视，“秦揽月，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欠子婴的，子婴没办法跟你讨，我替她讨！”
秦揽月根本没料想她会突然动手，也没想过居然有人敢对他动手，他甚至被鱼子桑打懵了，直到霍玄出声他才回神，只是还未有所反应，便被鱼子桑这些话钉在原地。
霍玄也怔在原地，看着她的目光从震惊要疑惑，又从疑惑到震惊，好半晌他无措的张了张嘴，连身子都在抖，“你……你……”
霍临澜还以为他老子被鱼子桑给气的说不出话来，立即就要上前擒住鱼子桑，谁料他还没动手呢就被他老子一脚踹了出去，声音激动的有些破嗓了，尖锐且刺耳，“你干什么！”
霍临澜捂着屁股一脸茫然加委屈，“这小小民妇居然敢掌掴秦大人，我当然是……”
“她便是掌掴你，你他娘的也得给老子受着！”到底是武将出身，一激动说话就有些粗鲁了，“你敢动她试试？你碰她一下老子亲手把你爪子砍了！”
霍临澜：“……”
不懂但大为震惊。
鱼子桑没曾想只是一句话霍玄便认出了她，一时有些错愕，讪讪松了手往后退开，秦揽月却下意识抓住了她一只手腕，“你……”
鱼子桑嫌恶的甩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秦大人大庭广众之下做的什么孟浪事？”
这周边大小官员与霍临澜一个表情，看不懂，但大为震惊。
这女子当众骂了那些话也就罢了，连堂堂一朝左相都当众掌掴，两人分明是旧识，就连另外一位大人，为了袒护她连自己亲儿子都要当众打杀，这哪里只是一个小小农家女？
这女子必然大有来头，今日便是有幸逃过一劫，日后谁敢报复她？
霍玄在外人面前不好言明鱼子桑的身份，把人都打发走之后，领了鱼子桑到他的住处，关上门“噗通”一声就给鱼子桑跪了。
霍临澜和秦揽月一路跟着，刚进门被他老子来这么一出给吓得差点跳起来，谁曾想震惊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旁边顶着一脸巴掌印的秦揽月也跪下了。
这、这大伙都跪了，他站着是不是有点不合群？霍临澜抹了把脸，跟着秦揽月就跪下了。
呸！去他娘的不合群！他就是脑子再蠢也知道眼前的女子身份不简单了，虽然一时想不明白这位到底是谁，可就是到了陛下跟前，他老子也不用跪的这么实打实，那膝盖磕到地上他听着都疼。
鱼子桑沉默看了他一会儿，并未开口请他起身，只是许久之后叹道，“我如今不过一介农妇，受不得三位大人如此大礼，还是起来吧。”
霍玄抬起头，一个大老爷们儿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我知道你的顾虑，陛下如今政权刚刚稳定，你不好再出面使得朝局动荡，可你不能连舅舅都不认了吧？”
霍临澜想了一圈没能想明白，到底除了太子司麟谁还管他老子叫舅舅，表舅舅倒是有可能，但也不至于他老子倒反天罡行此大礼，忽而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你还活着？”
是了，除了她，除了她谁敢当众掌掴秦揽月，能让他老子心悦诚服的行跪拜礼？
司妍！
她居然没死！
鱼子桑低着头，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扶起霍玄，“起来吧，舅舅。”
霍玄站起身，眼神热切的打量着她，“我就说你长得如此面善，总觉得似曾相识，我早该认出你的，你跟你父亲长得如此相像，眼睛却跟你母亲一模一样……若不是你提起子婴，我哪敢相信你还没死。”
鱼子桑却不见喜色，叫霍临澜和秦揽月起身。
霍临澜看向她，“都说你和秦子婴在宫变之日被活活烧死在皇宫密道，后来陛下也确实找到了两具女尸，只是已经成了焦灰无法辨认，仵作确认过年龄之后便把那两具尸骨当做你和秦子婴，分别葬入了皇陵和秦家祖坟，你既然没死，那秦子婴……”
鱼子桑闭上眼，“那是子婴和碧倾。”
“那你……”
“三哥，你试探的太明显了。”鱼子桑忽而凝眸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