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
王陵珊抱着膀子跟sa站在一起。
郁杭则在不远的地方溜达。
他裹着浴袍,裹着雨气,在光洁的地面来回往复。忙叨到王陵珊开始怀疑他的本体有无可能是一只小强,并决心晚些时候去买一双最坚硬的拖鞋防身。
郁杭蹭了颜料的手从货架上取下一件又一件衣服,有的直接挂回去,有的则拿在手里回身对着王陵珊比:“珊妹,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王陵珊礼貌微笑,谁他妈是你珊妹?
天天叫她一百八十遍珊妹,诚恳的拜托她做事,热情的招待她吃饭,上赶着往她兜里揣钱。
与此同时,冷眼旁观等着她死期临近!
“试试?”
郁杭递来一条黑色连衣裙。
非常短暂的一刻,他们呈现出僵持的态势。
一刹电闪。
在安化楼半个多世纪前铺就的花地砖上,明暗迅速变换。
长廊两侧,一边,是从楼顶奔逃而下,头破血流、双目惝恍的文达。
一边,则是拾级而上,拎着慰问品,走马观花,年轻魁梧的刘兆丰。
目光相撞。
文达顿时仓皇尽褪,眼锋锐利。
刘兆丰一头问号,正想着要不笑笑表现点善意,避免对面出现应激。走廊尽头的楼梯上竟又连滚带爬冒出来两个大男人。
一个面容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却满头白发。这人光着两只脚板,身穿抹布质感的线衣,看上去比这破楼还寒酸。
另一个则年轻矜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城市规则当中精英阶层专属的优越。
他们手牵手奔出来,接连撞在前面一人的后背上。这让刘兆丰想起徐峥和王宝强拍的那部囧途电影。如果把主角换成眼前这两位,效果恐怕更佳。毕竟有钱的更高更帅有头发,没钱的更土更愣也爱笑。
果然。
白发中年男人的秋裤连带里头的红色裤衩子一起吸饱了雨水,被坠得突破了胯骨的阻挡,势如破竹般往下滑。他慌忙伸手去拽,连带抻着另一个。
年轻人的手表被缠在白发中年男人的线衣袖子上。他不想硬扯,一犹豫就被白头发带了过去。
隔着破了的眼镜刘兆丰都能看出那人要疯。
他们为什么会同时被不法分子盯上呢?
很快,白发中年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兆丰?”
刘兆丰迅速反应过来:“堂哥!”
为了演绎热情,刘兆丰甚至原地跳起来朝着他们挥手。
王陵珊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看见sa用手托着别家的鞋等在外头。
“先生说他马上回来。”
踩上鞋,抬头看见郁杭拎着件黑色外套,从转弯处徐徐而来,笑盈盈地对她说:“试试。”
不想试。
王陵珊天生肤白目美,但因为鼻梁高颧骨也高,她的漂亮棱角分明。
与大部分样貌出众的人不同,王陵珊一向抗拒展现自己的美貌,穿衣风格也随着财力和地位的提高越来越令人一言难尽。
王陵珊的母亲是擅用美貌的聪明人。
很多年前,她凭借婀娜的身姿和漂亮的脸蛋儿,早早走出了物资匮乏的镇子。王陵珊从小被母亲抛弃,发誓要走区别于母亲的人生,偏执的拐去了另一个极端。
“要不杭老板先去给自己选一身?”王陵珊拨开郁杭举着外套的手。
“我就不买了。这儿的东西都太贵。”他暧昧地笑:“衣物本身不值得这些价格。”
说来SKP的是他,说不值的又是他。
再问,恐怕他就会说他是来陪她逛街的,她值。话题自然就会回到“交易”上。
王陵珊没答茬,旋起外套披在身上:“好看。”
另一头,堂兄弟初次见面。
刘兆丰强行表演嘘寒问暖,刘幸福顺着客套。一时间你来我往竟然聊得热切。
“这位是?”刘兆丰笑着看看刘幸福,又转头看看脑袋破掉的文达。
“这位是文总。”
“你好,文达。”文达说着拿起桌上的卷纸,扯下几格擦干净手,朝刘兆丰伸出去。
刘兆丰赶忙握住:“您好您好,刘兆丰。”
文达握住刘兆丰的手。他之所以在遇见刘兆丰的时候表现出戒备,是因为陌生感。刘兆丰不像城市里的人。他眼睛黑亮、健美魁梧,举止豪壮大方很有野性。往蓟城流动的欲望中一站,像初来人类社会的山神。
可他这两句您好说得尤其做作。有壮汉簪花的异样。
“我去车里换套衣服。”齐迎亚丝毫不掩饰厌烦,甩掉眼镜上的水,转身就要出门。
文达笑笑:“我陪齐总一起去。”
商人擅长虚与委蛇,但不热衷于毫无意义的虚与委蛇。施展演技的前提在于回报率可观。
眼看人都要走,刘兆丰忙站起来说:“别走啊,哥们儿,你俩中降头了知道不?”
屋内有一瞬间连呼吸都轻了。
王陵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按常理,她该去求神的。
小学课本里的《左传》节选写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电视剧也告诫我们:人妖殊途。
可一百年前,上帝和佛陀都未曾出现在卫国战争当中。万万妇孺儿童被屠杀的时候他们不在。万万人颠沛流离的时候他们也不在。当年那个天寒地冻的人间炼狱,是我们以自己的鲜血和悲离肃清的。那是个逼得和尚道士杀人的世道。如今烈士忠骨未归,侵略者的罪行未被审判,杀敌老兵仍拖残躯于世间。
这叫她怎么相信我佛慈悲?
这些年她满心功利。
临到死,比起放下心中执着向满口仁义的神明许诺偷生之后镀金身万座,拜求悲悯。好像直接做单买卖更适合她。
反正今时阴谋算计各凭本事,来日生死成败无有怨言。
她决定了选项,在郁杭表明身份时就决定了。但她仍害怕。
怕来日生不如死,方才追悔此刻贪生。
庸人可能都这样。
思想英勇跟临死失禁本来就不矛盾。
看她表情凝重,郁杭问:“不喜欢?”
“您把我打扮得很显眼。”王陵珊如实说。
郁杭挑衣服的风格源自某种古老的男性视角。
至于有没有男凝的意味,王陵珊觉得对方是郁杭就还可以接受。
真正的物化很难界定。害人最深的恶人往往会利用人们的刻板印象,表现得尊重有礼。
郁杭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不遮掩他的傲慢,也没有特别针对哪一位。在不尊重他人这一方面,他一视同仁的针对所有人,对她的恶意没多大。
而且衣服本身还可以,不至于有恶趣味。
王陵珊称这套衣服为严密的性感。
它一面将那股子她遮掩了多年的魅气掀了出来,一面又把她装扮得高冷不容侵犯。整体效果还是适合她的。显眼是个恰当的词,商场里看她的人很多。
问题是王陵珊一直都不希望自己太显眼。
听到王陵珊的评价。
郁杭笑起来,似乎认为这算表扬。
王陵珊开始想骂街。
“杭老板您可能有所有不知。大部分时代的大部分商人本质上就是有一点点抗性的肥肉。肥肉打扮得花枝招展容易被穷人分食,被同类吞噬,被养尊处优的大人物随手点名。”
“珊妹当之前的腌臜玩意儿是被那些花花绿绿的丑衣服挡下的?”
放什么屁!
王陵珊当然知道是齐迎亚帮她挡下的。
这种时候他频频将话题往齐迎亚身上引,难免让她觉得他不怀好意:“杭老板跟齐迎亚熟?”
刘兆丰双手端着齐迎亚的名片愣在屋里。
刘兆丰任职于一个半官方的庞大体系。
整个体系实行两极管理,内有三十四个总、支队,并三十一个机构。他所属的境内安全司,主要职责是预防、制止和侦查境内发生的非人类违法犯罪活动。
这个体系的前身是个古老的江湖组织。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在1958年的时候被军方接管了。当下的一把手,叫齐染。
而齐迎亚,是齐染的重孙子。
虽然按年纪,齐染只年长齐迎亚几岁,算同辈人。可按辈分,齐染却同齐迎亚的高祖父是一辈人。刘兆丰早听队里人说过,小时候家族聚会,齐染就总叫人家“孙贼!”。长大了,齐染家世背景压齐迎亚一头,身份手段也压他一筹。以至于二人私底下关系闹的很僵。
“有事?”齐迎亚问。
“没事没事!齐总,处理这个事我在行,出马仙你们听过吗?我姥爷供出马仙。诶,堂哥这事儿你听说过吧。”
刘幸福恍然大悟:“啊!就是你家啊。十里八乡帮看事儿的老王头儿呗。”
“对,老王头儿是我姥爷。”
“那兆丰啊,你赶快的,这个降头怎么解?”
“我刚好带了解药。”
屋里忽然陷入沉默。
事已至此了,还能怎么样呢?
硬着头皮上呗!
刘兆丰从随身背的书包里翻出一个小塑料瓶,塞进文达手里:“大哥,来,治疗降头有奇招。你的症状比较重。”
文达握着瓶子,看一眼标签,再抬眼去看刘兆丰。
刘兆丰清了清嗓子,迎上文达疑惑的目光。
但凡塑料瓶上没有贴着维生素B的标签,事情都不至于显得太玄幻。可是那个标签贴得实,他抠了两下没抠下来。
齐迎亚从文达手上拿过那瓶维生素,看了一眼,脸彻底黑下来。
刘兆丰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领导亲戚下一秒会把瓶子扔他脸上。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骗子。刘兆丰又从书包里掏出个用保鲜膜封住的香炉以及一把草香,用他一看起来就不正常的热情态度展开业务:“来都来了,我给你们算一个?都是亲戚,不收钱。祖传的狐仙!”
三人:“……”
“兆丰啊,那啥,维生素能治降头?”
刘兆丰面不改色摆好香炉:“能!降头跟别的东西不太一样。分血降和灵降,血降折寿。全世界人民都一样,能活一天是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没仇没怨一般没人操作血降。两位大哥中的是灵降,中了之后精神不佳,嗜睡疲惫记忆力减退。这年富力壮的,吃点维生素就能好。”
屋里变得更安静了。
真相总是这么平平无奇,那他能咋整呢?
刘兆丰面不改色抽出九根草香:“堂哥,借个火儿。”
刘兆丰在他们那个“半官方”的单位里,属于非官方的那一半。
严格来说,他是白山的野萨满。
因为大部分人对萨满的印象还停留在《还珠格格》的剧情当中,每次提及自己的身份,总免不了要解释很久,后来刘兆丰索性就不说了。
萨满最早可溯源到虞舜时代的肃慎氏,他们认为万物皆有灵魂。
古肃慎氏曾分布于现长白山以北,牡丹江中下游至黑龙江下游的区域。不保守的讲,这个范围甚至可以扩大到乌苏里江流域,东至大海。
那时候,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图腾。他们崇拜雪山、大海、飞鹰和熊,也常常在自己的领土上由野萨满主持野祭。
后来,人们因崇拜和思念而传颂逝者。伟大的逝者慢慢因为子孙的“信”成为了部族的祖先神。像富察氏这样的氏族,有不止一位祖先神。再后来,还有萨满将所有祖先神的力量统合成为“倭车库”,“倭车库”成为了生于人间的强大神明,并由此衍生出能够召唤“倭车库”的如今最主流的萨满派系——家萨满。
明初,人们开始重家神“倭车库”,而轻大神。到了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的时候,直接删除了野萨满的神曲。
至此,野萨满一支开始断代。到如今,很多地方的野萨满因为无法传承已经‘扣香’了。
现在不要说世人,即使是同事也基本忘记了野萨满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事实上,野萨满大都善战,是少数可以跟阿修罗正面硬刚的一支。
比如野萨满火祭,可以召唤虎目鹰爪猞狸尾的盗火女神现身,她口喷神火燃尽邪祟,那是壮丽而光明的战斗。而古尼山萨满则将铃鼓浸在红河水中,站在铃鼓上渡过汹涌的红河。
但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