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陆执的视线被坐在阴影下的人吸引。
那人少见的没穿西装外套,仅仅衬衫黑裤,勾勒出清瘦漂亮的线条,似乎单薄了些,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像难以触及的云雾。
胸腔又开始涌动奇怪的情绪,他有点想冲过去把人抱进怀里。
陆执一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江雁微就是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男人,是个冷漠无情的总裁,我俩就是闹了点意外的朋友。
做好心理预设,他心里平静下来。
大步走近,江雁微坐在凳子上,陆执就熟练地单手一撑桌面坐上桌去,动作利落帅气。
“哟,这不是我们江总么,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抽烟?”
江雁微像是被忽然惊醒,抬头一怔。
江雁微这次去了M国出差,他曾经在M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但这次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去,而且一呆半个月,身心俱疲。
本想到天台吹吹风散散心,人在开阔的地方眺望风景,心情也会跟着开阔,但偏偏漏了一点,午后阳光实在扎眼。
江雁微不知道自己盯着阳光下的空地发了多久的呆,眼前不知不觉被虚幻的不规则色块覆盖。
黑与红很像记忆深处埋藏的颜色。
江雁微微不可见地一颤。
色块像是察觉到他,恍惚间拉长延伸,一点一点靠近……潮水般的窒息感悄然袭来……
就在江雁微快要陷入窒息的深渊时,陆执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穿破虚妄的钩索。
江雁微霎时惊醒。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对方今天头上绑着黑色发带,一身简约宽松的粉T运动裤,支着长腿坐在桌上,阳光在他身后洒落,他笑容灿烂,偏棕色的双眼明亮、热烈,有种肆无忌惮的青春感。
很耀眼。
江雁微一时竟看愣了,直到陆执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了,脸好白,是不是生病了?我说,你们当总裁的要不要那么拼命,出差回来就回家休息呗,工作又不差这半天。”
江雁微感受着脸上那星点烫意,听着他说了喋喋不休的话,渐渐缓过劲。
他偏开脸,说:“没事。”
江雁微的声音有点沙哑,听起来好像很疲惫。
陆执摩挲了下手指,凉凉的,江雁微怎么什么时候都清清凉凉的,夏天明明这么热。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江雁微又看起来那么累,陆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看到江雁微把手中烧到尽头的烟碾灭。
“江雁微,你喜欢抽烟么?”
江雁微:“一般,累的时候会抽。”
陆执:“那你还是少抽一点吧。”
江雁微:“你觉得我会因为抽烟影响健康?”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常人规劝别人戒烟,都是这么个理由,江雁微这么想着。
结果,陆执冲着他灿烂一笑,拇指倒着指了指自己,“不是啊,就是我不喜欢闻烟味。”
江雁微:“……”
陆执说真的,他从小就讨厌烟味,不仅觉得刺鼻难闻,也确实将抽烟有害健康的理念印在骨子里,走在路上闻到烟味都会觉得自己的健康正在被迫害。
江雁微没说什么,反正他这支烟也烧完了。
他没说自己会不会少抽烟,反问陆执:“你怎么来这里?”
陆执喝着手里剩下的半瓶汽水,随口说:“来找你啊,大总裁难得一见嘛。”
江雁微信以为真,“找我什么事?”
江雁微只是接了他的话,但“找我什么事”这句话本身就透着股公事公办的意味。
陆执听了就不高兴,有事才能找?大总裁日理万机,了不起,也不知道他让我写的检讨,是不是也忙忘了?
陆执发散了一堆,心想:我还就不提醒了,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他心思一转,换了个话题,“也不知道老陆最近抽什么疯,克扣我零花钱,你们当总裁的脑子灵活,要不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让老陆放弃管控我的零花钱?”
江雁微不紧不慢地说:“我跟你爸说,你最近表现不太好,大概是因为这个他才扣你零花钱吧。”
陆执像挨了当头一棒,懵了下,然后不敢置信地问:“不是,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陷害我!!!”
声音甚至有点凄厉。
江雁微被他逗到,似笑非笑地点点自己的唇。
陆执的目光不由自主顺着江雁微的手指一路来到唇。
江雁微手指白皙修长,指甲整齐透粉,点着淡色丰润的唇,这动作犹如在索吻。
陆执眼睛直了一下,亲上去的冲动被零花钱被克扣的怨念掩盖,他意识到江雁微在指什么。
陆执拧眉:“你不是已经罚我写检讨了?”
江雁微:“嗯,我后来气不过,就又给你爸打了个电话。”
陆执:“……”
这个理由绝了,他简直无法反驳。
憋了憋,陆执还是有话说:“江雁微你这是思想有问题,是男人就该正面解决矛盾,打小报告…丢人!”
“不丢人,只有小孩子才会凡事都想正面解决,结果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处事法则,我更喜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江雁微起身,单手撑在桌边凑近陆执耳朵,轻声说:“对你,这种方法……省时省力。”
陆执耳朵好痒,他强忍着痒意分析,好家伙,江雁微这是在嘲讽我是小孩子,并且对于害我这半个月差点吃土的事情毫无愧疚……江雁微离得好近,淦,脑子开始发昏了。
恰在此时,江雁微退开了。
陆执半昏着开始胡说八道:“不就亲了你一下,你一个大男人又没少块肉,至于这么斤斤计较,我被你一个小报告打的,吃不好穿不好,腹肌都缩水了,不信你摸摸。”
陆执说着一把抓住江雁微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这次轮到江雁微蒙了,手下隔着衣料传来滚烫的触感,肌肉轮廓清晰而赋有张力……
江雁微握拳锤了一下他肚子,抽手移开目光说:“我看你吃穿都挺好。”
穿着一身粉,从早到晚精力过剩。
陆执揉揉肚子也不在意,这点力道根本不痛,反而被锤这一下,他心情莫名好起来。
江雁微刚刚好像破防了,嘿嘿。
陆执笑容又灿烂起来,“江雁微,其实你也不亏,那可是我的初吻欸。”
江雁微:“……”
陆执:“你怎么不说话?”
他其实有点想知道那是不是江雁微的初吻,不能就他是初吻,那他不是输了,如果江雁微也是初吻,陆执心跳怦怦,那他就可以揪着这点嘲笑江雁微这么大把年纪还是个童子鸡!
可惜江雁微不接他的招,还问他:“检讨写好了?”
“早写好了,就在我家桌头摆着,你下午要去看看么?”
江雁微:“不了,下午有工作。”
陆执嘟囔:“大忙人~”
“对了,”陆执坐直,侧着头,笑意张扬地说:“罗姐说她现在工作做得这么好,全靠江总指导,要不你也指导指导我呗~,江、老、师~”
陆执想看看江雁微怎么忽悠他。
江雁微眼睫一颤,“你要问什么?”
陆执:“你不是跟她从梦想谈起吗?我也要这样。”
江雁微:“那你有什么梦想?”
“你这也太单刀直入了……吧?”陆执一言难尽,这跟想象的不一样,突然视线捕捉江雁微白生生的耳廓染上淡粉,“嗯?江老师,你耳朵怎么红了?”
江雁微:“热的。”
陆执“哦”了一声,开始思考江雁微问的问题,他没什么梦想,要不现编一个?
江雁微不自在地碰了碰耳朵,被陆执喊老师……感觉好奇怪。
陆执摸着下巴思索地说:“我以前没什么梦想。”他一拍手,“但就在刚刚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江雁微:“?”
陆执用一种喜悦的语气说:“我要篡老陆的位,把老陆的财产全部继承过来,然后每月给他发零花钱。”
顺便也成为江雁微的顶头Boss,辖制住江雁微的小金库!
陆执的算盘珠子都崩到江雁微脸上了。
江雁微:“……那你努力。”
陆执手背在脑后往桌上一倒,翘着腿,望洋兴叹:“可我就不是经商的料啊……”
江雁微:“我记得你是经管学院的准毕业生,成绩也还不错。”
“哦,那得亏老陆给学校捐款捐楼,不然我准得肆业,哪能当得了海归。”
陆执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羞愧,但江雁微也没露出丝毫异样,有些人生来就让人嫉妒。
江雁微就着陆执的情况思考起来,“那就好好实践,积累经验……正好下午去百鸣,你跟我去。”
百鸣是一家新兴经济公司,旗下网罗了许多优质艺人和歌手,蓝韵新品广告方案筛选定下的预合作目标就是百鸣刚刚拿过奖项的一位音乐人。
江雁微下午就是要去跟百鸣谈合作。
陆执一听,起身跳下桌,按着后颈抻了抻脖子:“成,这半个月天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我都快发霉了,正好出去走走。”
主要是没钱,浪不起来。
“等等,”江雁微上下打量陆执一眼,说:“你回去换身正装。”
黑色商务轿车停在铁艺门外。
这是一栋小户型别墅,黑白风简约设计,外表看着挺酷,是男孩子喜欢的风格。
这里是陆执的私人住所。
陆执回到家,打开衣帽间,里面堪称琳琅满目,他飞速找到他妈给他准备的那些正装,目光挑剔地来回巡视。
江雁微坐在车里等陆执,因为百鸣有点远,让陆执回家换完衣服再回公司和他一起过去,时间太紧,江雁微干脆跟着过来。
十分钟后,江雁微蹙眉,二十分钟后,他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或许陆执换衣服前有洗澡的习惯吧。
半个小时后,别墅那边传来动静。
江雁微抬眼看过去,微微愣住。
陆执一身高定西装戴着墨镜,皮鞋锃亮,昂首挺胸走来,有种走方阵的自信神采。
他个高步子大,很快来到车边,微微屈膝凑到开着的车窗边,胸前还别着闪耀的银色玫瑰胸针,在江雁微面前三百六十度展现自己的魅力,“怎么样?帅不?”
江雁微:“……”
帅是帅,年轻的男生身材挺拔完全支撑起一身西装,如同T台上的顶级男模,不同的是,他还拥有着英俊的面庞和炙热的魅力,以至于糟糕的搭配都看起来挺赏心悦目。
帅归帅,但这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保镖,不像是谈生意的,像是去当大爷的。
江雁微忍不住弯起嘴角,抬手摘下陆执的墨镜,揉乱他用发胶定型水固定的发型,“你这装扮太老气了,平时的发型就很好看。”
陆执“哦”了一声,被人弄乱头发也没抬杠,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江雁微的脸。
他觉得江雁微现在这种偏向哄孩子的笑容,像是不经意间,钻石在阳光下闪了闪,格外吸引人,一时间怎么也移不开眼。
陆执上车后,江雁微让陆执去了外套抽掉领带,虽然陆执穿全套西装显得身材很好,但跟他年轻气盛的气质不相符,不如只穿衬衫的好。
他自己则是上了驾驶座,点火启程。
几分钟后,陆执终于回过神开始质疑江雁微,“我那样怎么老气了,你不是天天这样打扮吗?你是不是怕我的帅气掩盖了你的光芒,故意不让我这样穿?”
江雁微离开天台的时候就已经穿回了西装外套,又是一副精英模样。
江雁微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手肘闲闲搁在窗边,曲指抵唇,笑意还未散尽,完全揉散了那份凶相,松散地说:“……我有什么光芒,我这个年龄这样穿合适。”
这副闲适的模样陆执也是第一次见,就好像他们现在不是要去工作,而是迎着海风要去海边旅游。
江雁微见陆执因为刚刚脱外套的动作,衬衫领子乱了,“领子理理。”
陆执“哦”了声,乖乖整理衣领,就是不得章法,越理越乱。
江雁微忍无可忍,靠边停车,伸手帮他整理,顺便解开了上边两颗扣子,让陆执穿衣风格偏向休闲一点。
江雁微带着凉意的手指蹭过颈间的皮肤,陆执颤了下,身上冒鸡皮疙瘩,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脱口而出的是:“你手好冰,是不是肾不好?”
江雁微解他领口扣子的手瞬间将领子拉紧,陆执被勒得差点去世。
闹剧过去,江雁微定好导航,换陆执点火启动,轿车沿着预定路线出发。
路上,不知过了多久,陆执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这个年龄这样穿,那你以前是怎么穿的?”
他就没见过江雁微西装大背头之外的打扮。
江雁微指节叩着车把手,声音有点懒,“记不清了。”
陆执感觉有被敷衍到。
下午三点,百鸣总部门口。
江雁微落后一步,说:“这次的谈判,你上。”
陆执猝不及防:“我???”
江雁微颔首,“嗯,只有亲身实践过,才能找到自身的不足加以改进,这是成长的过程。怎么,难道你不敢?”
陆执,一个激将法百发百中的人,立即扬眉:“我上就我上,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不知道,此时正有人在看着他们。
百鸣二楼某处休息室,李苟盯着陆执的身影,语气阴冷地问:“他们来这里干嘛?”
他对面的女人优雅地喝了口茶,“今天下午只有蓝韵的预约。”
显然,下面两人就是蓝韵派出的代表。
女人擦嘴,拿出口红和小镜子补了个妆,然后起身,对着李苟说:“既然客人已经到了,我就先失陪了。”
李苟神色一变,带着些讨好:“媛媛,我陪你一起去……”
显然这就是那天跟李苟一起去店里参加活动,疑似李苟女朋友的女人。
但李苟清楚,女人根本看不上他,如果不是他对女人的母亲有恩,他甚至没机会进入百鸣公司。
但那又怎么样,碍于对方母亲的请求,女人对他十分客气容忍,毕竟是救命之恩,大公司都很在乎名誉,要是传出总裁恩将仇报的言论,对百鸣绝对是一个重大打击。
李苟就是抓着这点,得寸进尺一直缠着对方,甚至要求女人周末跟他一起吃饭,心里暗自得意,有钱人特权阶级又怎么样,他迟早能将女人拿下,到时候百鸣就是他的。
在女人居高临下的审视中,李苟十分笃定,对方一定会让步,毕竟之前几次都是这样不是吗。
果然,女人很快就同意了。
“好啊,”女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似笑非笑,李苟没留意,跟在女人身后一起去了会客室。
路上,他打破安全距离,故意做出一副跟女人很亲密姿态,引得公司员工窃窃私语,洋洋得意。
两拨人在会客室门口打了照面,陆执看到对面两人就知道这次的谈判不容易了,他心里啧了一声,迎上去。
李苟恶意的目光盯着陆执。
女人先看了江雁微一眼,然后才把目光落在走在前面的陆执身上,伸手,“你好,我是百鸣CEO项媛。”
陆执礼貌握手,“蓝韵,陆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