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月光倾洒落雪的人间。
月下的璃城寂静，那里是人间边境，大多尽是四处奔走的人们在此过路。
那道边有家草棚遮顶的小摊还未打烊，棚下有三三两两的旅人在这里歇脚，喝上口热茶。
夜深人静的时候，无人的长街忽而来了支挑着明灯、身着白衣、抬着纸扎的长队，从昏暗的街道穿过。
领队的人手持引魂竹引路，引路纸洒满长街，队中还抬着灵柩，应是谁家送葬的队伍。
“钱家这一场丧事办了多久了？今日终于把灵柩送走了吗？”
长队路过茅草小摊，有正吃茶的客人望见，这么感慨了句。
身旁便有人搭话:“他家一直住在京城，人死了总要葬回老家的山上，停的时间久些，为了能魂归故土，不至于迷路。”
“听说之前南边的仗明明都快要打完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对面突然多出了许多兵队过来伏击围剿。”
“可不是，钱家公子的兵队最后都被打得不剩什么人了，真是可惜了钱家的两位公子，如此年轻有为，可现在就双双早逝，日后钱家又要怎么过呢……”
“听说后来还是圣上南下，御驾亲征，亲自把南边的战事解决了，不然现在的熯炽还会更混乱吧？”
“可别提圣上了，你还没听说吗？现在京城的日子都不知道过得如何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咱们这儿来了。”
“反正咱们这小小边城原本就不怎么入眼，如何苟活不算苟活呢？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两人一言一语地聊，这么说着，邻边木桌旁坐着的身影低沉着眸光，口中饮下半杯清茶，轻浅放下茶盏。
月光透过顶棚的缝隙倾洒在他面庞，映亮他一双翠色的眸子。
“小公子，您这茶都凉了，给您再添些热茶吧。”店里年轻的伙计提着只热气腾腾的茶壶凑上来，这么说着，往他桌上的茶盏里添上了些新茶。
“谢谢。”他浅声道了句。
伙计走后他举起茶杯，望着杯中打着转儿的滚烫的茶水忍不住出神，也不知思绪飞到了哪里的九霄云外，却是忽而轻浅笑出了声音。
“怎么了？”坐在他身边的人开口问他，嗓音清幽。
男人只轻扯下唇角，答着:“没什么，就是过路人间几十年，觉得人间还是挺有趣的，现在要走了，倒真有些怀念了。”
“才多大的人就说上怀念了？”
男人浅笑着，沉了许久才又开口:“先生，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寿命这般短暂，却不能尽兴地逍遥快活……”
“他们与想做的事情之间，好像总是隔了太多的东西，就连混迹于人间的妖怪也不得不如此，这样囚困人间，要如何快乐？”
“像钱羽那样吗？”对方听来浅声问了句。
他便沉下眼眸，眸光微颤:“小的时候要是没有先生看着，钱羽大概早就要死了，现如今他没有死在我的手里，却是死在了自己兄长的兵队中……”
该说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可他不是确如家人所愿那般上阵杀敌了吗？最终战死沙场，倒也成了个荣耀而死的战士。”身边人轻浅的声音道，“你看现在人人都夸他有本事，丧礼也办得风光，终于和他那个兄长一个样了。”
“若是同在边塞做个喂马的小兵比起来呢？”
“这大概要问他自己了吧。”
“……”他低下头，又沉默了许久。
月下长队过尽，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还有正事要做，他们也是时候该要启程。
男人在桌上留下了些铜板，站起身，走前将杯中余下的清茶缓缓倾洒在土地，才转身离开。
下辈子别做钱家的小公子了罢……做阵自由风，还能到人间别处去瞧瞧……
夜深人静的边陲小城，又是一晚晴明夜，小城旧山添新冢，清朗的夜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似是与离人送行。
燕落和苏沐惊沿着璃城的围墙出了城，开启罗盘，离开了他们相识相遇的人间。
*
一离开人间的路就不好走了，那人间之外便全是妖魔鬼怪仙的世界，危险的气息此消彼长，处处是威胁。
不过罗盘的落点是片还算僻静的丛林，盘踞其中的妖兽等级都不高，想来殊胜倒确是没骗他们。
燕落的妖力恢复之后又被太玹清理过一次心底，于是比之前更深厚了一些，但还是被蛇毒影响着力量。
而苏沐惊，他的气息感知起来全然就是个几十年道行的小妖怪，是看上去好像可以欺负的样子。
只不过每一个敢送上门来的妖兽最终都要吃到些苦头的。
那一日太阳高照，怪石嶙峋的大地上，忽而有只大兽的身子从矮崖猛地跌落，一副青面獠牙的血盆大口里溢出异色的鲜血。
半空中有个紫色衣衫的身影一跃而上，手中化出的长枪直刺入大兽的身子。
大兽在刺痛中嘶吼，身子栽到地上，很快便奄奄一息。
“好肥的大虫喔，当晚餐~”
男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开心自语着，身旁有只小鸟飞来，伸开翅膀化作人形，落在他身边。
“先生你看！我打到一只大兽，给先生生火烤来吃吧~”
苏沐惊冲着燕落开心道，燕落低头看了眼那只大虫，认得那好像是种爱结伴的妖兽，还是只有些年轻的幼崽。
……这又是把谁家的崽打回来了？
燕落瞧着顿了下，轻叹了口气:“跟你说了别什么东西都打，它若是有同伴肯定会再找上来。”
“那刚好做个全家桶，反正都是低阶的妖兽而已，来一只和一群有什么不一样？”
“……”
苏沐惊漫不经心地答，燕落沉着没说话，反正自从苏沐惊变回了苏沐惊之后，心思便不再如当太玹时的那般沉稳周全了。
再这么张扬下去迟早要惹出事的吧……要不还是叫他变回去呢……可是太玹的气息又好像太过显眼，一只妖王独自一个晃来晃去，好像更容易引起骚动……
燕落这么想着，忍不住出神。
身边苏沐惊升起了火堆，把大兽的身体拉过来简单处理。
这人间之外不分四季，可是好像也有些受了人间反常天气的影响，气温也是寒凉的很。
“这大虫身上的毛还是挺厚的。”苏沐惊手中树枝戳着那妖兽的身子，这么喃喃嘀咕道，“要不要给先生做件御寒的绒衣呢？”
他忽然这么问，燕落听来就轻瞥了眼那只大虫的身子，瞥见它满身的绿了吧唧的毛，沉了沉。
丑——
开口冷言道:“不要，我自己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