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宴从开始到结束的安保工作，除了照常巡逻和驻守的卫兵，燕落也会一直徘徊在场地周围，既能确保现场安全，又能确保流程准确。
对，当朝乐师大人自从当年离了那间戏楼，就鲜少再见到他上台了，偶尔闲来抚琴，也从没见他再特意为了什么人而弹奏过，就是再盛大的场合也是一样，至于原因，无人知晓。
苏沐惊只知道先生宴会期间会盯在现场，却从没考虑过自己只想着躲开地上的那些巡逻兵队，专挑着他们看不见的屋顶走，却正正好地撞在先生怀里去了。
“……”
“干什么呢？”燕落轻浅着眸光，浅淡开口。
“我……”少年低着脑袋，心底一虚，微小着声音在口中嘀咕，“我、我给钱羽小公子增加节目效果啊，反正他既然这么厉害，就算来点儿什么突发状况，肯定也应付得来……”
“胡闹，都说了庆典是大事，还跑来捣乱。”
那时苏沐惊话音未落，就被燕落的指节敲在脑袋上。
少年瘪着嘴巴不服气:“钱羽的实力本来也没有多出众嘛，还嘴欠，这种好事却能轮到他的位置！”
“那现在既然选到了他，就说明该是他的，你冲上去捣乱，算什么样子？”
“是我的话就能让他们看到更好的！那些乐曲和步调我都记会了，我上去同他对峙，肯定不会被人看出来的！”
少年说着，双手挽住燕落垂落衣衫的手臂求他，一双水盈盈的瞳眸，眸光炙热地仰头望着他。
可是却也抵不过燕落的面庞依旧清冷，眸间似乎未泛起任何一点涟漪。
少年那单纯的想法在他看来还是太过荒唐了，那些坐在台下看的是人类又不是傻子。
“不行，都跟你说了不是儿戏。”
“先生求你了！”
少年望见他的手放上自己的手腕，是想把自己推开的样子，于是心底下意识地一慌，便更用力地抱住他的手臂，乞求着语气开口。
“我若是演砸了，先生怎么罚我都行！先生！”
少年这么说着，以往他每每这般求燕落的时候，只要肯撒娇耍赖拉下脸来多磨上几句，燕落也早该心软了，这一招他还从没失手过，也只有在这时才会叫他觉得，先生还是宠自己的。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燕落不愿再听他吵闹，硬是将他紧握的手从自己衣衫上扯开，又把他的身子冷冰冰推走。
那时燕落的眸光好似轻轻打了个颤，眸间不经意流出的情绪少年并未看见，只听见耳边轻浅落下的一句:“别胡闹了，回家再跟你算账。”
随后眼前那白色衣衫的身影便转身离开。
少年愣在那儿，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反应了很久，他的眸子颤抖着，瞳孔涣散，其间灰暗的阴翳似无底深渊，那一双翠色的眼眸在黑夜里隐隐散出了幽绿的寒光。
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又被先生甩开了……
少年想不懂，难道到今日，就连先生最后的宠爱也要耗尽了吗？已经连任何的柔软都不愿再施舍给自己了吗？
假的吧……
不可能的吧……
噩梦成真了，那先生有一日是不是真的会把他丢掉了？可是明明之前还亲口说过的，说想要永远……
如今不过是为了人类一个无聊的宴会罢了，一个少年从来就无法理解的、人类玩闹吵嚷的聚会，还是为了那个从来就没有怎么对先生好过的凤凰，总之就是冷冷淡淡地拒绝了自己……
那是苏沐惊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感受到自己卑微的身份，就算能离得先生很近，可是不论什么繁杂琐事都要排在自己的前面，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的头上踩上一脚，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先生甩掉……
着实是太大阻碍了，太多风险了，叫他开始觉得嫌弃了。
必须要改变才行！
他想要的是——能一直一直陪在先生身边！
那时少年低着头，额前头发遮挡的阴影掩盖了眸间所有情绪，他紧咬着唇齿，身子似乎在微微发颤。
好像是陷入了思维的漩涡里，执拗地钻进走不出的死角，四处蛮撞，每撞一下都觉得胸口震颤，脑袋嗡响，耳朵里传来的一阵耳鸣，外界的声音便好像都听不到了。
那时少年的异样未有人看到，只是在忽然间少年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燃烧得灼热的眸光望向那个正慢慢走远的身影。
手中拳头一紧，几步追上去抱住燕落的身子不放。
“先生！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苏沐惊了啊？！”
少年扑上去问，他突然这么发神经似的冲上来，惊得燕落瞳眸一紧，觉得身子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
而且少年那声音喊得很大，殿外寂静，这样叫嚷很容易就要被人听到的。
“别吵闹，想把人都招来吗？”燕落只像平时那样轻浅地骂他，想叫他放开手，却发现少年的手抓他抓得很紧，甩都甩不开。
燕落回过头，只望见少年把脸埋在自己身后的衣衫里，仅能瞧见个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自己身上。
从前苏沐惊也偶尔有过那么几次闹别扭的时候，只不过这次脾气犯得有些不是时机……
眼下庆典尚未结束，燕落也不能离了太久的，可偏偏抓着他身子的那双手愣是怎么也不肯松开。
“先回家去，这些等庆典结束了再说。”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少年听不进劝说，固执地拉着燕落的衣衫大声喊着，执拗地一定要得到他的一个回答。
燕落也不知道这小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偏赶在这个时候发神经。
可是也拿他没办法，就轻叹了口气，只好先浅声安抚道:“那你想怎样？”
他这么问，少年听了就抬起脑袋，那时燕落才望见他瞧上去好像和寻常那般不太一样……好像委屈到快要哭出来了……
“我想听先生……”
“啊，有人行刺圣上！！”
“！？”
少年那话才说到一半，就忽然听见从大殿之内传来的一阵尖叫，原本热闹吹奏的乐音也在霎那间换作了一众哗然。
啧，明明从一开始都相安无事，偏偏就是在自己看不见的这片刻时间就要出乱子……
那时燕落这么想着，一时间也没心思再理会其他的，就只在苏沐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一把甩开了少年的身子，一跃进了高墙瓦顶的另一头去。
那在少年眼中看来，就只有先生忽然收回的温柔，在不经意间挣脱开自己的手，然后就如此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走后那里就只剩下了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伫在原地，身影在寒夜里似乎也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少年那样呆站了许久，寒夜冷冽，攫走了他身体的全部温度，额前短发遮掩着眉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进了唇角晦暗的阴影里。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余热着温度的掌心，又抬头看了看燕落那身影消失的地方。
先生……又飞走了……
又是因为那些旁人闲事，要是有一天，能和先生一同去到那个传说中的仙境，是不是就不会再总有这般阻碍了？
可是之前问过先生，他好像没有什么兴致，难道就只想在人间蒙混着平淡度日，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时苏沐惊在心里自顾自地这般揣摩着，也不知怎的，就莫名生出了念头。
那要是下一次……我再抓紧些的话，先生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再抓紧一些先生就能留在我身边……
我是不是应该……
再狠心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