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是这么说的吗？那很有意思啊。”
皇宫御苑里的池中亭台，燕落被凤凰喊来陪他下棋。
有那么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闲事，燕落还是愿意同他讲的。
因为毕竟……这皇城里还是人太多了，而“妖”，也就只有那么几只。
*
妖中有传说，传说在世界的最北边，有一派桃源仙境。
传闻那里人妖平等，各司其职，能容得下世间万物和睦共处，去到那里的任何人妖精怪都能幸福安乐终生，自此不必再每日担惊受怕，勉强苟活着。
在这乱世，仙境大抵是身在人间的每一只妖都要向往的地方。
但传说不知真假，且去往北方的路满是艰难险阻，传言半路还会遇到被神遗留下来的无可抵挡的强大力量拦路，即使是再强大的妖，也不敢妄言能平安抵达。
毕竟之前都从未听闻过有打仙境回来的人，去找过的也全都不知所踪，生与死也只有天地知晓。
人世艰难，但小心行事还尚能过得安稳，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没有谁会想冒死去找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地方，便大多也就只是当成个美妙的童话。
但也总有妖怀抱野心，有宏图大业，不甘心只藏匿于深山老林或是混迹人间。
——
昭昭九年，湗（fèng）皇登基，改年号为熯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苦厄，自此改朝换代，且叫日月换新天。
熯炽三年，物阜民丰，海晏河清，是数十年来未有之太平盛世。
那时民间有传闻道，宫中新来了个乐师身怀绝技，容资惊艳国色天香，受极了圣上赏识。
只是这位乐师大人鲜少出宫，也鲜少有人见到过真容。
熯炽八年，依旧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
……
世人皆道当今圣上是那天降的帝星现世，为救世间众生而来，可他们不知道那皇帝的腹中，还憋着一道宏图霸业……
……
……
凤凰，上古神兽，天地孕育，号令百鸟。
凤凰是神兽，早在天地初开时就存在于世间，他见到过曾经的妖兽于这片土地之上繁荣的景象，却也目睹了妖族的衰落与人类的崛起。
这千百年来，他已经见过太多同类惨遭人类迫害、死于非命的戏码了，就连活着的也是夹着尾巴度日。
于是渐渐地，在心里对人类生出了憎恶，他认为明明妖有妖力，又得了人智，分明要比人更加强大，理应代替人类做天地的主宰，可如今却要畏首畏尾地苟活于人世，这算什么道理？
“人族数量众多，那些能引神力现世的法器也大多都在人类手上，妖寡不敌众才会一直被欺负。”
那一年凤凰身披着黑色的长袍踏过被同族的鲜血染红的一片土地，沉着脸，如此喃喃自语着。
说着说着却忽而又痴痴地笑出了声:“这样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吧？”
那此后，凤凰隐姓埋名，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混进了人类皇宫，伺机谋权篡位，最终改朝换代一统山河。
这还不够，他想要的是这整个天下，想要的是人类消失，绝迹于天地间……
别人看来他是在尽心尽力地打理朝政，一直民心所向有口皆碑，可暗地里养的那些妖族兵团，借着这皇权把朝堂内外恐有威胁的势力通通清除了个干净，这些大概也就只有燕落清楚了。
一直到今天，凤凰终于就只差他最后的一步棋——
朱雀血脉。
那传说中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四大神兽的血脉，一直在世间妖兽的体内传承。
如果能得到它凤凰就能得到同人类的法器神器所抗衡的力量，世间将再无人能阻挡他屠灭人类的脚步。
只不过血脉的继承有随机性，这一世继承了朱雀的那只鸟现今何在、是何品种、是否已修炼成妖，皆无人知晓。
“呵，一只鸟儿叫我找了它八年……没关系，反正还有的是时间。”那时亭台楼阁，凤凰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棋子，眸光轻浅，口中这样浅淡道着，“推翻人类的最后一阵东风，我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
燕落:……
呵呵，可是你翻遍天涯海角，累的是我们手底下干活的鸟诶……
凤凰，可号令百鸟，他的命令，燕落不可违背。
于是当年在戏楼相遇，凤凰叫他出世，他便出了，后来凤凰叫他杀人，他便做了，如若有一日凤凰还要他把苏沐惊那个能解自己百苦的“灵药”丢了，他大概也还是会照做的罢。
“燕大人若是不想要，丢掉不就好了吗？”
那时燕落正出神，听见就耳边凤凰的声音这样说道。
“不过也就是只小妖而已，而且……蛇嘛，毕竟是冷血动物，又是鸟儿的天敌，你把那小蛇养在身边，确是该小心养虎为患的。”
“……”
这么说好像也是呢，燕落此前带着苏沐惊回来，就只想着凤凰应该不会跟一只小妖计较，但还没怎么想过，像自己这样的小山雀能不能受得住一只蛇类常住身侧。
养虎为患啊……可是现在丢掉的话，若是叫他活下来了，那不是放虎归山了吗？
还是说……干脆直接杀掉……
那会不会……
燕落这么想着，低沉的眸光轻瞥着自己那白皙到几乎不带半点血色的指尖。
“你还是太心软了。”凤凰忽然浅笑着淡淡道，就好像把这小蛇养在宫里，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那时燕落才想起来，凤凰是大鸟，蛇类不算是天敌，所以对于他来说，苏沐惊应当是没什么威胁的，因此才能这般不在意。
“……”燕落沉了沉，望向对方的眸光清冷，浅淡开口，“那不如就送给圣上作侍……”
“咳咳……”结果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我看这也时候不早了哈，这棋局都死了，大人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孩子，咱们就下次再聊哈。”
凤凰这么说着就起身匆匆离开了，只留下燕落一个。
“……”
结果还不是自己怕麻烦……
凤凰手下这么多的兵能养，国能养，可但凡叫他养个小猫小狗小孩子什么的，就像是要了他命一样避之不及……
最后还是指不上别人呐，还是得靠燕落自己。
*
之后那两三日，燕落就一直待在自己府中，同那小蛇一起。
原本燕落也是不怎么喜欢出门的，从前就总是一个人整日整日地待在他那仙乐坊。
他虽然经常带着的是阮咸，但实际上这世间许多乐器音律他都是精通的，于是过路行人，时常能听到坊中传来的仙音袅袅，总是能惹得人听得出神。
那一日燕落一边擦拭着自己那把阮咸，一边出神地想着那小蛇到底要怎么处置才好——
怎么才能把他的血取出来呢？
养在家里总是上蹿下跳的太烦了，不如直接关起来，慢慢抽血……
嗯……
会不会有些太过bt了……
“……”
燕落府中点了暖炉也点了熏香，再加上他大部分的乐器家具都是用的木制品，总带着些檀木的沉香，时间久了便也沾染在他身上。
那小蛇好像很喜欢这种香气，总是追在他身边轻嗅……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地恋上了食物的香味而已……
这么想着想着忽而回过神来，因为乐器总是构造精巧，琴弦大多脆弱易断，每次擦拭起来都会觉得不便。
燕落沉着，眸光就瞥向了身旁正睡到吐信子的小蛇……
“……”
指尖在琴板上轻敲了几下，随手把小蛇拎起来擦琴灰。
小蛇的身子很软，刚好能卡在琴弦的缝隙里，来回拉扯之间能把边边角角都擦得很干净。
燕落瞧着自己的琴许久未有这般干净了，瞧得心里莫名愉快了些，擦完便又随手把小蛇丢到了一边去。
小蛇在地上滚了几转之后变回了孩童模样，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一双委屈巴巴的大眼睛望着燕落。
燕落撇了他一眼，浅淡道:“怎么了？拿你擦擦琴，不愿意吗？”
“唔……没有……”小蛇又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摆，“先生，别家的侍童也做这些吗？”
“也就是叫你住下才这么说的罢了，别家大人的侍童都是精挑细选，各个能干得紧，可不是大街上随便捡来的。”
“小苏也很能干的！”小蛇说着扶着他的手臂摇晃。
“是吗？那你能干什么？”
“我……我……小苏什么都能干！小苏可以学的，他们能做的小苏也都能学会！”
小蛇那时泛红着面颊这么说着，燕落听来却只是浅笑了几声。
“先生不信吗？小苏现在就去学！”
那时燕落心里想着:凭这笨蛋模样的，能学会什么？不过他若是出去了正好，那便无人吵闹自己了。
于是开口道:“好啊，那你就出去转转，看看别家的侍从平日都做的什么。”
“好！”小蛇开心应着便跑向门外。
才跑了两步却又被燕落叫住:“等下，过来。”
他把小蛇唤回身边，只见指尖妖力流转，有短小的绒羽随着力量宛转其间，渐渐在掌心里盘盘绕绕地缠出了形状。
那是一条用燕落身上的小绒毛编织而成的头带，被他系在了小蛇额前。
“别让别人看到你额头上的印记，不能在人类面前使用妖力，也不能沾带酒的东西，天黑前就要回家，听懂了吗？”燕落浅声同小蛇说着。
“嗯。”小蛇好似听进去了，点了点头，便又转身跑向那茫茫的深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