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好了吗？择研。”

……

李择研想起来，和顾岚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一家麦当劳。

那时候她和李锋仍然住在名为花燕的小区里——其实也只是在某幢楼的某间地下室——是她始有记忆起就蜗居的地方，是她童年的百分之五十和家的百分之百。

后来长大，读小学，活动的范围也不过从小区外百米、以一家昏暗书店为界碑，扩大到离小区两公里、再以一所学校为界碑。

所以那一次赴约，她鼓起了所有勇气、按下了所有惴惴不安。

她摹着书里主人公一往无前的样子，踏进了不过再多两公里的、那家麦当劳的店里。

那一天，她以毛边草稿纸写就的《权玉簪》放在桌上，放在顾岚奚的面前。

而今天，贸阅裁剪整齐、规格标准的试拟合同摆在桌上，摆在她的面前。

李择研知道，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决定。

这意味着在将来，写作不会再完全从心，那些曾经属于《权玉簪》的遗憾会一次又一次重演，而她为了这或那样的原因，要做出许多妥协与让步。

她的路，便只剩拿到贸阅的正式合同，位列贸阅初代作协的一员，从此以后享有更高的声名、地位和所属作品的议决权……

又或者，贸阅拿走她的版权，给予也算可观的一袋金钱。

笔者人生就继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了。

可李择研还是拿起了笔，翻开了合同。

因为昨天，发生了两件事。

其中一件是许琳——

……

手机上传来震动消息的时候，李择研还坐在桌前思考情节的走向，她觉得她最近好了很多，虽然笔下碎片仍旧无法成画，但是她可以思考了。

不是那种逼着自己去思考的思考，而是某种日渐流逝的东西终于停住、终于再次回应她感知的思考。

那消息是软件的自动推送，现实里她有作者的身份，当然也就有和读者进行偶尔交流的义务，所以久违地打开了那软件、自动跳转了那帖子后，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择研知道方兴艾家境很好，这点她从她们的第一面就可以看出来了。

但她不知道原来会这么好，而写帖的那人又显然花了些心思。

公共部分上，Ta说方兴艾行使特权，校内多有旷课，目无师长不敬规纪，却从未因此被处罚；校外，说她多次行车不规范，藐视交规，置路人安危于不顾。

私人部分上，Ta说方兴艾作风混乱，交际中交友不察，常常同夜店狐友厮混，酗酒挑衅、摔扔碰砸；感情中，说她玩弄旁人，对追求者总保留不拒绝不接受的态度，以吊人情绪为乐。

桩桩件件许多条，条条说得仿佛亲眼所见，但真到指名道姓或一锤定音的时候，又顾左右而言它地模糊过去。

而最最有意强调的，是一系列关于意指之人背后的身家地位，企图将单纯个人问题引导到更大的阶级对立问题上去。

虽然对于李择研来说，她能轻易分辨帖子的漏洞，从故事六要素这铁一般的准则中，看出唯有地点做出指明，人物给予引导，而结果未经验证，其余时间、起因、经过更都不做说明，故而明明暗示意味极其强烈，却又堪堪躲避了诽谤范畴。

本来这样逼真程度的帖子，只可能在某个聊天群或某个组织论坛里引起讨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大范围传播。

但糟糕就糟糕在，如果标题上暗示的人是真的，那么这身份将确实引人注目。

成铎这样的超一线城市，本就人才齐聚，一片方圆寸土寸金，而作为最大房地产集团的子女，天生便带有阶级属性。

如果是优秀的人，那么可能就只会招来些无伤大雅的艳羡和嫉妒，可如果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卑劣纨绔，那么这样的身份只会引起阶级的对立，挑动公众的愤怒。

轻则对个人一阵讨伐，重则对公司声誉造成影响，虽然只是百千文字，但是放在大舆论场里，这无疑是一把借他人之柄的伤人尖刀。

但这帖子爆得突然，李择研甚至没看到前或后的线索，她想了很久，才做出了一点局限视角内的论断。

于公共部分，能了解到某学生学习情况的，不外乎校内工作人员和相近班级学生，再能了解个人行车实况的，不外乎交通部门和亲近好友。

于私人部分，能了解交友情况的，不外乎场所工作人员和交友圈内的内外环某人，再更深一步了解感情纠葛的，那更是近位视角。

当然不排除更高等级的商业竞争余波，但以方氏的体量，以目前的热度，大公司此举得不偿失，小公司此举卑劣下作，所以在实际考虑的选择权重上占比很低。

李择研圈框勾勒，最后还是把视角锁定在了孟韬、晋双、冯筠、许琳和或许方兴艾身边其他她所不认识的人。

首先孟韬，他是年轻的商人，而舆论又是商人的玩具，况且先前还听说他们要……要订婚，或许这就是为了造势。

其次是晋双，弄到她人住址、电话和行程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更遑论一篇不甚精致的文章。

而如果是冯筠，她是国外修学的新锐导演，剧情节奏应该更是她所长。

至于许琳，李择研看不出她的明智手段，但知道她和方兴艾之间或许存在着无法弥合的矛盾。

如果还有其他人，李择研不了解，也就无法分析，但在这些分析出的可能里，李择研却又没办法做出结论。

因为方兴艾的朋友好像真的很少，少到和她一样，因而猜疑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像是一种残忍。

思索间李择研听到有人敲门，放下手机起身，打开门却看见门外站着许琳，靠着墙，唇边贴着根手里夹的烟。

李择研不说话，她等对方说话。

可许琳偏过头看来一眼，眼里有一些……一些挣扎、愤怒、厌恶、不甘、嫉妒。

李择研看到了那复杂的颜色，于是也就先开口了：“你要说什么？”

可是许琳把头扭了回去，脚下跺着声响，踩碎那根没点燃的香烟，离开了。

李择研回到房间，打开了主流媒体上的一些夏大交流群，检索框里输入“许琳”二字。

一些信息涌现出来，补全了那天她在图书馆的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