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抱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同样伤痕累累、同样在绝望中瑟瑟发抖的存在,迈开长腿,步伐沉稳而迅疾地,朝着巷子外走去。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守护。
初衍的哭声渐渐微弱,只剩下无法抑制的抽噎和身体细微的颤抖。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柏闻屿的怀里,像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只有泪水还在无声地滑落。衍衍似乎也挣扎得累了,缩在初衍的臂弯里,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绷,琥珀色的眼睛惊恐地睁着,警惕地看着抱着他们的这个高大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人类,喉咙里发出微弱而断续的呜咽。
柏闻屿抱着他们,走出阴暗的巷子,走进午后的阳光里。刺眼的光线让初衍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柏闻屿的肩窝。柏闻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
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看到老板抱着哭得几乎昏厥的少年和一只脏兮兮、惊恐万分的小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低下头,掩饰住所有情绪。
柏闻屿动作小心地将初衍放进后座,连同他怀里那只依旧在发抖的衍衍。他跟着坐了进去,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车厢内瞬间弥漫开初衍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来自手腕伤口和手背抓痕)、泪水的咸涩味,以及小猫身上浓重的泥污和惊恐的气息。
初衍蜷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里,抱着衍衍,低着头,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无声地流泪。衍衍似乎感受到了相对封闭空间带来的安全感,又或许是初衍的体温让它稍微放松了一点点,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警惕地盯着柏闻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呼噜声。
柏闻屿没有看他们。他只是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址——不是那个高档公寓,而是本市最好的一家宠物医院。
车子平稳启动。
柏闻屿沉默地坐在一旁,侧脸线条冷硬。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律师,是我。联系XX宠物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VIP通道,立刻安排。一只流浪猫,后腿受伤,严重受惊,可能有其他问题。我二十分钟后到。”
“另外,通知XX公寓的家政,准备消毒用品、温水和幼猫专用羊奶粉。清理出一间安静、温暖、有猫砂盆的客房。立刻。”
交代完毕,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初衍压抑的抽噎声和衍衍细微的呼噜声。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初衍被泪水浸湿的侧脸上,和他那只紧紧抱着小猫、手背带着新鲜血痕的手上。那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初衍永远无法解读的复杂暗流——有未散的余怒,有冰冷的审视,有沉重的责任,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他伸出手。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命令的意味,却精准地避开了初衍手腕的伤口。
他抓住了初衍那只沾着泪水和猫毛、带着抓痕的右手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感。
初衍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般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茫然地看向柏闻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柏闻屿没有看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强势,将他怀里那只因为他的动作而再次受惊、试图挣扎的衍衍,更紧地按回初衍的胸口,让那小小的、颤抖的身体完全被初衍的怀抱包裹住。
然后,他握着初衍手腕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将初衍那只受伤的、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也轻轻按在了衍衍颤抖的、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了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强迫意味的引导动作从未发生。
初衍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被迫交叠在一起、按在衍衍身上的双手。一只手伤痕累累,带着新鲜的抓痕;另一只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象征着失败的死亡和沉重的枷锁。而掌心下,是那只同样伤痕累累、惊恐颤抖的小生命。
冰与火的触感同时在掌心蔓延。
手腕伤口的刺痛,小猫脊背的颤抖和微弱心跳,手背上被抓伤的锐痛……
还有……柏闻屿那冰冷手指残留的、带着强制意味的触感……
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如同最混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初衍麻木的神经!巨大的痛苦、无边的绝望、沉重的责任、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被强行赋予的联结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再也承受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衍衍脏污的毛发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如同幼兽哀鸣般、更加破碎绝望的呜咽。泪水汹涌,浸湿了小猫的皮毛。
衍衍似乎感受到了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那滚烫的泪水,小小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喉咙里的呼噜声停止了。它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头,用那双依旧盛满惊恐、却似乎多了一丝茫然的琥珀色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埋在自己身上、哭得浑身颤抖的、苍白而熟悉的脸。
车厢在沉默中前行。
柏闻屿闭着眼,仿佛在假寐。
只有初衍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和衍衍细微的、带着困惑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交织,诉说着一个冰冷怀抱中,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被迫靠近的、绝望而沉重的故事。那无形的、名为“明天”的枷锁,在泪水和颤抖中,似乎又被强行加固了一道冰冷的钢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