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吃了急食在方懿圆那儿没讨着水喝的闵炎凉,一回到书房便就报复式地饮了大几壶。
她这一饮,当天夜里不仅食滞肠腑闹了肚子,此后的几日更是胃不和且卧不安。连方懿圆矮下身段来跟她提小马驹的事也蔫头耷脑的说考虑考虑…
她倒也不是在情敌和大义面前舍不得这小马驹,而是就觉着我和你方懿圆还处在水深火热中闹别扭呢,你大可义正言辞大大方方的说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如何如何,可我呢,自那日受了一肚子的气,气还没消,就想让我再白白搭上一匹爱马?天底下哪儿有这么既便宜又马到功成的事,能推推就推推。
方懿圆自是对她的这些小心思清澈见底,佯装着思了片许后,打着不逼她的口号,没再多提。
“二少爷,用膳了。”一大早,桃李端了些早食进了书房,唤着被窝里的人。
“嗯,好。”闵炎凉刚从被窝里闷闷地应了一声,肚子就开始咕咕一阵响。她可不是闻着饭香味儿觉得饿了,而是因着前几日积食憋了一肚子的气还没散完。
有这股子气顶着,觉自然也是没睡好,爬起来揉揉眼后,朝小几上瞄了瞄,一耷眼皮:“怎么又是这些?”说完懒怠动弹地坐着,任由桃李为她更着衣。
“不是这些是哪些?”桃李为她更完衣后,又拧了脸巾递给她,“二少奶奶这几日交代的饭食自是清淡寡味了些。可你素来不是对这些用食不谈咸淡的嘛…”说着发奇地看了她一眼:“眼下怎么又学会挑三拣四了。”
“我挑三拣四?”闵炎凉抹了两把脸来了些精神,不服道:“哦,我的家,只允许她在正房燕窝鱼翅,还不容许我在这书房换换口味了?”一手丢了脸帕进盆里,趿拉着鞋到小几旁,捧起那碗黏糊糊的粥就“滋溜”地吸了几大口,之后一撴碗道:“这,这也太没味儿了吧。”又捡了粒粘在嘴角边的米入嘴,咂吧了两下道:“米软不弹牙,焦糊糊的又有些苦滋滋…啧,没味儿。”总之就是哪哪儿不对。
桃李看她一脸的拧巴,含笑着上前道:“看清了,这是熬烂了的炒米,哪儿是什么大白粥。再说,大白粥能治你这胃胀气?还嫌软…”说着将她未用完的那碗粥又重新撴到她手上,“想软饭硬吃,就端到正房吃去。让二少奶奶好好儿看看,她一心要关心的人是怎么在她背后说三道四的。”见她怂了胆不再说什么,催促道:“赶紧吃完。再不吃,我可要收碗回正房复命了。”
闵炎凉一听,赶紧齐刷刷地吸溜了个净。
“哼。”闵炎凉撴下空碗,看着近日事事拿方懿圆来压自己一头的桃李,就颇委屈道:“也不知正房那边到底使了什么本事,现在连你也站在了她那头。如今我是有话不能言,有气…”说着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不能撒。”
“早知今日,我还真不如在寺里剃了头当了和尚得了。省的回来挨一肚子的气。”说着说着眼眶里竟还泛起了潮。
“那你这么说,你憋了这一肚子的气…”桃李说着,见她自讨苦吃又不喜吃苦的样儿,笑着反问道:“还得怪我惯着你抱着壶喝,没个节制了?”
“我…”一想到桃李惯着自己的好,闵炎凉倏尔像个孩子般抱了她道:“桃李,我生来上头只有哥哥没有姐姐。小橘子走后,我以为我身边再没有可以说话的亲人了。直到奶奶把你接进府中由你悉心照料我、宽慰我,我才知道,从此我的身边便多了一个亲人,一个姐姐。”
说着又抱紧了些,在她肩头蹭了蹭,道:“桃李,我可一直拿你当亲姐姐看待。你,你可千万不能什么都听奶奶的,听她的。”像是在为自己纳妾一事提前给桃李暗示了番,又像是在间接告诉方懿圆,自己说过的话,所言非虚。
“好了好了。”桃李会完意后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背,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可又能怎样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况她只是一个通房丫头。命当如何,谁也不知。只是道:“二少爷,我桃李生来轻贱、福薄,何德何能能当你的姐姐。老夫人和二少奶奶都是我的主子,她们的话我又何敢违逆…”
“她们的话不敢违逆,那我呢?我就不是你的主子了吗?!”闵炎凉突然倔起了劲儿跟她分开来,眼发红地看着她道:“桃李——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你那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知分寸、识大体,早就该找个自己心仪的男子才是,而不是只一味地听从她们的话。让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你嫁谁你就嫁谁,且从不顾及自己的感受,我的感受…”说着眼泪打转。
心仪的男子?嫁谁?桃李看她半晌,心想不就是你吗?可见她历来一个发闷少言的人,今儿一下子明的暗的同自己说了这么多,桃李自知多说无益,便顺其心意地依着她道:“哟,你这动不动就爱哭鼻子呛眼泪的,哪儿像是主子了?”一抬手,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我看啊,该是个乳臭未干还在尿炕头的小弟弟才是。”
听她这么说,闵炎凉感激地再次抱了她道:“谢谢你桃李,谢谢。”
“谁又哭鼻子呛眼泪尿炕头啦——”这时门口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
“奶奶?!”
“老夫人?!”
两人闻声匆忙分开后,就见方懿圆和知言相继搀扶着老夫人徐徐进了来。
“你怎么回事?”见闵炎凉火急火燎地走来,半道上还蹬了鞋,老夫人拎着拐杖朝她小腿一磕,“这大冬天儿的光着脚丫子出来见人,你是曹操见了许攸啊,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急着跟媳妇儿解释啊?”说着斜睨了一眼边上赧然行礼的桃李,老神在在的,看破不说破,由她沏茶去了。
方懿圆倒没什么,光看那人一副上也气鼓鼓,下也气鼓鼓的窘态,就知道她有贼心没贼胆。再看旁边小几上被用尽了的粥碗,就算借她十个胆子,她也没那本事。于是心中窃笑,面上淡淡然地看着她。
而闵炎凉瞧着她,啊?原来她这么不在意啊,真是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气,如□□鼓肚子般,气鼓气胀的。
“好啦好啦。”瞧着小两口你不言我不语的,老夫人缓着气氛开口道:“你们近来分房睡的事,懿儿都同我说了。”说着认真地看着炎凉道:“不过炎凉啊,懿儿既然现在持了斋、信了佛,斋戒这几日可是头等的重要,你就在这书房委屈委屈…”
“炎凉明白。”闵炎凉看了方懿圆一眼,原来她早在奶奶那儿应付了番,也好,自己也省的解释。
“我今儿来呢,是听说前些个日子你娘将你送出了城,到寺里清修了几日。”老夫人继续说着,见闵炎凉点头承认,骤然间一改脸色道:“以后都不许去!别说离城三十里,就是三里…也不许去!”
“奶奶…”闵炎凉有些不依不饶。
“行了。”老夫人不容她多言,“也就是看你爹不在府中饶你这一回。要是再让我听见你出城…”说着,丝毫不留余地道:“就等着吃你爹的好果子吧。”
“奶…”闵炎凉话刚一出口,就被方懿圆拦了道:“奶奶,什么吃好果子、坏果子的,懿儿就知道您最爱吃酒酿圆子。这不,知道您老今儿个要来,我一大早就专让人煮了些,我们还是去前厅边吃边聊吧…”
“嗯,也好。”听了一番舒心的话,老夫人亲和地拉了方懿圆的手,拍拍道:“还是孙媳妇儿知我心合我意,不用我操心。”
一转脸,又对闵炎凉道:“就你从小到大是个拧着性子的,还不快去里间让桃李好生给你收拾收拾,完了一块儿过来用用。”说着讷讷转了身,由方懿圆搀扶着边走边道:“懿儿这边的酒酿圆子,我…我这老太婆还头回吃呢。定要尝尝,尝尝…”
“啊——”一听酒酿圆子,闵炎凉抱头有些抓狂地进了里间。
前厅里,有方懿圆作陪,酒酿圆子作引,聊开了的老夫人便就此叙了些闵炎凉儿时所犯的糗事。一时间,厅内酒糟飘香,笑语频起,个个丫鬟都忍俊不禁的红透了脸,气氛好不喧阗、活跃。
“咕咕——”闵炎凉人未到,声先至。才到了厅门口,肚子就作祟地叫了起来,听着里面欢笑声不断,一埋头朝里走着。
“这些天炒米粥也吃腻了吧?”见她来了,听完她一堆奇葩事的方懿圆不露声色地上前迎了她道,“来,尝尝这个…”说着让知言端了碗酒酿圆子过来。
闵炎凉朝托盘上瞥了眼,板着脸道:“一肚子的气,吃不下。”
方懿圆见她这德行,一指头戳了戳她顶得有些凸起的肚子。
“啊、你干什么!”闵炎凉一个没崩住放了个闷屁,赶紧横开了她的手,紧捂着肚子道。
“没什么,就试试里面是不是长了虫子。”说着,就感到一股异味儿袭来,方懿圆挥手扇了两下后实在不行地抽了袖筒里的手帕掩了鼻,“我看啊,你这一肚子的坏水儿,这几日的炒米算是白吃了。”说着掖了张号笺到她手里,嫌弃道:“真是人臭,屁臭,脾气也臭。拿了号笺就赶紧去杏海堂吧,奶奶这儿有我呢。”
“不,我不要。”受了这等的憋屈,闵炎凉欲将号笺退回去,却又被方懿圆一个凛冽的眼神缩了缩手。
“好啊,你不要也可以。”见她拒绝,方懿圆凑到她耳边语气深长道:“只是方才奶奶才讲了某人吃个酒酿圆子就大闹小丫鬟们澡堂子的事,接下来…”说着好信儿地瞧着她,“就该到某人尿炕头了…”一低眼睑,朝她肚子下面瞥了眼道:“打小就这么不老实的爱在丫头堆里厮混,长大了还行吗?”
一听这话,闵炎凉顿时被激的上气不接下气,加上肚子又作祟一阵叫,脸色之难看。
这时,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发话道:“诶,炎凉。懿儿让人给你端来的酒酿圆子,你怎么不吃呢?再不吃,可就要变味儿喽。”
“哼!”只见方懿圆此刻正捏着手帕漫不经心地扇着,闵炎凉这才攥着号笺甩袖走了。
她走后,知言略略上前压声问着,“小姐,您这么败姑爷的威风,就不怕她出了这门儿得疯?”
“她疯?”方懿圆听了蔑之一笑,“呵,她一个打小吃酒酿圆子都得耍酒疯的人,还怕这些?”心里想的却是:闵炎凉,你就顶着你那一肚子的蛔虫事儿不说吧,我方懿圆有的是办法治得你上吐下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