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昭睁开了眼睛。
晃眼的白光刺目,使宋昭昭眯起眼。她看见了一座宏大的白色祭坛。
自己和大家,此刻就躺在祭坛中间的空地上。
她坐起来,理了理刘海。
发生了什么?她们之前不是还在高崖镜湖的水里面吗?
——乌菩子!
她举目去望,走到乌菩子跟前。拔出了匕首对着那张又脏又乱的脸。
“红雾果女士~”
圣子不知何时经过她,冲宋昭昭比了个嘘。
“不要在祭坛上动手,天神会震怒的。”
震怒?
那个什么劳什子天神,把她们从湖底拐到这儿当祭品,她大小姐还没有震怒呢!
但她还是犹豫着,收起了匕首。
“来帮个忙?”
浣生喊她。
“干什么?”大小姐一脸闷闷不乐,又生起了莫名其妙的气。
“帮我把他们搬到我旁边来。”他正在鼓捣祭坛中间一个圆坛。
圆坛咔叽一声,里面露出个水井来。
宋昭昭走过去,呛声道:“去井边干嘛?投井自戕吗?”
“你可真会开玩笑。”
圣子语气真诚地让人以为他就是在夸你。
“沙漠里的水井,是生命之泉。”
“如果不想从沙漠中心徒步走出去,就必须要投井了。”
“噢。”宋昭昭暗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又问了蠢问题。
一个一个被拖过来,浣生在井边画了个圈,举行奇怪的仪式。
最后轮到乌菩子,宋昭昭咬着唇迟疑了。
救不救这混蛋?
“红雾果小姐在那里等天神开饭吗?还是赶紧把人拖过来吧?”
那边的浣生不知不觉,已经布好了仪式,等着宋昭昭过去。
“你就不会来搭把手嘛?!”宋昭昭跺脚,但还是在浣生的话下,拖起了乌菩子那个不久前还想杀她的沙匪头子。
浣生走过来帮她。
宋昭昭忍不住地问:“你还要救他?”
浣生低头干活,“要救的。”
“那你可真是个圣光普照菩萨心肠的大、圣、子。”宋昭昭嘲讽他。
两人把乌菩子的身体咚地一声沉到地上。
大小姐说:“我恨不得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浣生对她说:“来,再搭把手,把人一个个弄到我画的圈里去。”
他们按顺序,把王圣之弄进去了。浣生在他额头、胸口、丹田处,各撒了一些圣水。
“奇怪……”他嘟囔
“你真的不恨他吗?他也绑过你要杀你——”宋昭昭又问。
浣生示意她来帮他一块把人投井。
扑通一声人下去了。他们又拖起下一个,浣生才说:
“恨啊,小时候可恨了。”
“是他把我从我家大门口的长街上,拐走的……”
他手上动作着,语气却就像扯闲篇儿一样,十分轻松。
“小时候跟着他一路从关中北上,又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为了躲避仇家吧,说北境的生意不好做了,就又带着我们这一批孩子南下。”
“这一下,我就直接被带到了南海。”
“许多孩子在路上撑不住,死了。还有的被他一路走一路买……最后到南海,就剩我一个了。”
又扑通一声,闻知意被塞进了井里。
“到了南海,他想从古德城再进一批‘货’,却没想遭到了城防的追杀。一路逃到了永结之地。”
“再之后你也知道了,我们从湖底逃到了这里……之后我想办法重伤了他,一个人逃走了。又被古德城捡到、收养。”
又一声落水。
“你已经报仇了,所以你不恨他?”宋昭昭疑惑地问。
“哪儿能啊?”他依旧慢条斯理动作着:
“刚被收养那些日子,我天天担惊受怕,生怕他从那个街头巷尾窜出来,把我嘴巴一捂,就又拖走了。”
“我天天往箱子里钻,不见人,也不见光。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收养我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十二岁前,一直都是在木箱里度过的。”
宋昭昭皱起了脸,看着他,眼中半是愤恨半是不忍。
“直到天教的祭司找到我,宣布我被天神选中,成为了天教的圣子。我被他接过去教养,才从木箱里走出来……”
浣生皱着眉擦擦汗,和宋昭昭一起帮宋敛霜下井。
“老祭司教我本领、教我仁爱之心。”
“可我当时学到了本事,心里想的就只有一件事——去找到那个人,杀了他。”
“可是如你所见,我这不是没出去嘛,就让他一直留到了现在。”
说话间,他们已经送所有人都入了井,只剩下老癞皮狗一样的乌菩子了。
“来吧~”他轻快地对宋昭昭说。
“那你怎么、你还是要救他?”
宋昭昭看着他脸上飞快消逝下去的血色,就知道这个仪式绝不只是洒洒水而已。
“你救他——救我们大家的代价是什么?!”
浣生看着美目里全是担忧的姑娘,对她真诚一笑,却避而不答。反而反问宋昭昭:
“你不也是?想杀人却下不去手。心软的红雾果姑娘?”
被点破心中所想,宋昭昭脸上一片难堪的红:
“我是因为你说不准在祭坛杀人,才没动手的!!!”
“没关系啦~”浣生一个人给乌菩子做了仪式,强撑的面色越发虚弱:
“我第一次杀人,也一点都下不去手。”
他说,“然后我就被他反咬一口,呃,好险才逃脱。”
“第二次第三次、也都还是很艰难……好了!”
“轮到你了,小姐。”
宋敛霜站到圈里,闭上眼睛等待水滴洒在脑门上。却没有等到意料之内的冰凉。
反倒等到了一个柔软的触碰,在她的脑门上蜻蜓点水、一闪而逝。
“好啦,天神,哦不,圣子会保佑你的……快下去吧~”
浣生站在原地,姿势一动不动。
宋昭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你呢?你会没事的吧?!”
“放心~”他依旧笑得八方不动,老神在在。
红雾果小姐似乎真把他当作好人了,这感觉真不赖。
宋昭昭最后冲她一点头,眸光清澈而坚定地跳进了井中。
而他再也支撑不住,摇晃着倒在井边,吐出一大口混杂着血块的鲜血。
他擦了擦嘴,眯着眼勾着嘴角小声嘟哝:“天神父亲,儿子不孝,今天和您老人家抢人啦~”
随即他挣扎着起身,准备把自己往井里投放。
最后,他顿了一顿,看向倒在地上的乌菩子,神色木然。
“永别了,爸爸。”
咔嚓一声,圆坛关闭。
“愿天神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