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教学楼还没刷漆,墙皮是浅灰色。从操场瞧过去,没安玻璃的窗口黑漆漆的。乌云未散,一只黑鸟低空穿过树枝,擦过枝叶零星滴下几滴雨水。
林羽手放在裤子口袋边上,压着折叠刀缓慢往楼上挪。除了吹进来的风呜呜声,整栋楼安静到林羽对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清晰可闻。
余光里瞥见身后一道黑影,林羽悄无声息抽出折叠刀。身后人一步跨两级台阶,一把抓住林羽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唇边摇头示意他别打草惊蛇。
林羽郑重眼神坚毅点了头,陆行松开他的手臂,拿出配枪谨慎上楼。还有几个人陆陆续续上来,两人负责一层楼。楼下蛰伏数人,一旦得到命令便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走到四楼的楼梯道里,林羽敏锐听到夹杂在风中的细微呜咽声。他伸手拽住陆行的衣角,伸出五根手指示意他往上一层。
五楼一个房间靠外的窗户边,凶手身穿黑色雨衣,手持一把剔骨刀抵在一个女生脖子上。
“姑娘别害怕,我动作很快。”
刀上沾满泥土,凶手用雨衣蹭了蹭刀刃,些许泥水滴到地上,微不可闻。
“谁!”凶手大喊一声,猛地转过身,昏暗的环境中凶手的整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陆行拽着林羽的手在微微颤抖,肾上腺素飙升,他隐于后墙抑制自己的呼吸幅度。
凶手不愿意离开猎物太远距离,提高音量喊道:“我不管你是谁,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把这个小姑娘杀了。”
是女声?!
凶手是女人!
能剥下整整一张人皮,能把一个快要成年男性切成碎肉拆解骨头的竟然真的是一个女人!
陆行联想徐逸杰的话,他似乎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
林羽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出去,你先别暴露,告诉下面的人先别上来,以防打草惊蛇。”
他把折叠刀往口袋里一塞走出去,不给陆行任何反应时间。
“阿姨您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直接和我说,咱先把学生放了好不好?”林羽不动声色靠近凶手,但细微的移动都没能逃过凶手。
“站在那里别动。”凶手重新把刀抵在许心念脖子上,扯着她的头发逼迫她向后仰。
“我不动,您千万别伤害到孩子。”林羽定在原地,尽力安抚凶手的情绪。
墙壁后,陆行移到五楼和四楼之间的楼道,他用手按着耳机压低声音说:“目标已确定在五楼第四间空屋外围靠窗,其他楼层的人暂时不要上来,狙击手准备到位。”
“你是谁?”凶手丝毫不慌,她探头看了眼外墙确定没人后,便放心转过身同林羽交谈。
“我叫林渊,是新来的心理老师。”林羽吞咽一下口水,心里悬着一块大石头迟迟不落地。紧张作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您绑着的女孩就是我教的学生。”
“是吗?”凶手刀更近了些,许心念脖子上渗出血珠。
她嘴巴被胶带缠住,无法发出声音。但反应很迅速,许心念朝林羽的方向看过去,僵硬点头。
“林老师,你认识我的女儿吗?”凶手把雨衣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本来面容。
林羽适时困惑,礼貌询问:“您女儿是?”
“陈绥安,原先也是和这小姑娘一个班的。”她用刀尖挑起许心念的下巴,一点点用力往上戳:“她们还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呢。”
“陈同学我认识,我在行政楼上班那会儿她经常来找我。”林羽补充说:“那个时候我还不是班里的心理老师,只是被学校特聘的心理顾问。”
凶手停下动作,鲜血顺着刀尖往下流。许心念疼得直冒冷汗,她的脖子发酸,下巴生疼,但不敢动。
“安安找你说了什么?”
“陈同学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精神状态很不好。”
凶手麻木的神色慢慢破裂,冰冷的刺痛从心底蔓延。她疲惫了,世上再无亲人,唯一的女儿不在了。
林羽时刻观察凶手的表情,在凶手选择铤而走险时,他及时开口道:“但是,第二次陈同学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我询问她原因,她告诉我因为妈妈很爱她,她的朋友会站在她那边。”
“你在撒谎,我看了安安的日记。”凶手痛恶地说:“她的朋友许心念,也就是这个小姑娘,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四个畜生带走!”
“您也说她是小姑娘,她也会害怕。”林羽尝试劝说:“您和这位同学都是陈同学最亲近的人,这样岂不会让您女儿伤心。”
陆行回到墙后,他听着林渊的劝说,心在慢慢往下沉。林渊不知道里面的内情,他用凶手女儿来谈判,很容易激怒凶手。
好在这时候耳机里传来声音,远处埋伏的狙击手询问已经找好射击时机,是否直接射击。
在陆行刚要说可以时,里面传来清脆的声音。
凶手扔下刀,深深看了眼林羽,疲惫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五楼吗?”
林羽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高声喊:“不要!”同时整个人像箭一样飞奔过去,跑到窗边还没碰到凶手的手,她已经跌下去了。
“凶手跳楼了!”
林羽被吓傻了,他怔怔站在窗边,半个身子都在窗外。鲜血,雨水融为一体,过往的回忆涌入脑中,恍若回到林章雪死去的雨天,幻真幻假。
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陆行帮许心念松绑,让安慧和去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林渊,走了。”陆行走过去喊他下去,见林渊迟迟不动他才意识到不对。他走近林渊轻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林羽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陆行靠近去听也没听出来。
“林渊,林渊?”陆行看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登时有些担心。
“没事,我们快下去!”林羽回过神跑下楼,下面是灌木丛,楼也不是特别高,应该不会死。
同林羽猜想一样,凶手没有死,她昏迷被送往医院治疗了。
不知何时,乌云退去,一缕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地面。许心念紧紧抱着安慧和,坐在救护车上一同被送往医院。安慧和轻拍她的背,一切都好像过去了。
林羽站在台阶上淡淡看着地上的鲜血,光影下更加刺眼。他双目无神,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警官,我的学生还好吗?”
在教学楼走廊的陆元之远远瞧见新楼那边多了许多人,联想到学生许心念失踪,他慌忙赶到操场。到了之后并没有贸然进去,等事情结束后他才从操场的灌木丛里出来,小跑到新楼。
“她没事。”林羽目光没有移开,冷不丁冒出一句:“给他们这些人上课很累吧。”
陆元之疑惑,确认道:“嗯?在和我说话?”
“是啊,不能救下陈绥安,很痛苦吧。”林羽踩下台阶:“还不如离开呢。”
林羽随口发的一句牢骚,便让陆元之陷入沉思。
傍晚,林羽收到一条消息,是王医生半小时前发来的。
——最近很忙吗?你爸爸有些想你了。
林羽并不想去,他没见过林渊的爸爸,与他而言那人就是个陌生人。
——不好意思王医生,我近期很忙,抽不开身,过段时间去看他。
对方回了句“嗯”便不再发消息了。林羽走到小区楼下,余光瞥见一个戴着医用口罩和白色帽子的人似乎在尾随他。
林羽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他跨到草坪抄近路到监控区。身后脚步声逼近,他蹭刮到草木上的露水,裤角湿了。
这里没有监控,林羽小心抽出刀。
口罩男敏锐察觉到他的动作,他低沉地喊了一句:“别动。”
啪——是手枪扳机扣动的声音。
林羽停下,他僵硬转过身,动作迅速把刀塞回口袋,缓缓举起双手。
“你是谁?”
口罩男走近林羽,把枪口靠上他的肺部,嗤笑一声:“忘记我了?看来五年前的那次教训不够深刻啊。”
五年前?
林羽并没有林渊近几年的记忆,他思考了一番睁眼说瞎话:“是你!”
“看来是想起来了。”口罩男没有看出端倪,他像老朋友叙旧一般,友善说道:“贯穿肺部的那把刀是我插的,没想到你没死,来了科北市。”
“如果仅是媒体报道我死亡你们也不会轻易相信的吧,为什么五年里就笃定我死了?”林羽的眼睛像古井中静谧的深水,仅凭两句话他便猜到了前因后果。一脚踏入黑暗中,敏锐嗅到隐匿于黑暗不为人知的交易。
他生于黑暗,便绝无可能沉睡于光明。
“你想套我的话。”口罩男开枪,巨大的气流冲击林羽的骨骼。
那是把气/枪,他并不想要自己的命。林羽在倒地的最后一刻想到。
口罩男抓起林羽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他把抢放到身后,从外套里掏出一小瓶药剂,灌到林羽口中。防止他吐出来,口罩男松开林羽的头发,一只手捏住林羽的鼻子,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林羽被迫咽下一大半,甜腻的口感在他口腔中炸开。
突然,他身体开始剧痛,眼前显现重影。林羽发不出声音,只能蜷缩起身体,手指用劲扣着身下的湿土。
“你说,一个警察吸毒会怎么样呢?”
口罩男俯下身在林羽耳边低语,将他拖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