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棵树的树皮不均匀地腐烂着,中段树皮的边缘微微翘起,黎向谙用斧头把树皮砍下来,凝眉去看。
树心已经空了,里面被覆盖了一层白色丝网,很像蜘蛛安家的网巢,她凑上去仔细看,这丝网似乎比蛛网要粗。
黎向谙朝它伸手,赵晓东却抓住她的袖子抖声道:“你...别碰,万一有毒呢?”
毕竟人脸还在丝网下面呢。
“既然闪电把我们圈在这里,肯定就是为了这个。”她看了眼树心说,“放心吧。”
在她触碰到丝网的一刹那,手感清晰地分辨出,这哪是什么蜘蛛网,分明就是——
人的头发!
黎向谙用力一拽,发网韧劲十足,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竟把她的手勒出了血痕。
“用这个。”赵晓东适时递来一把斧头。
他扶着手柄,黎向谙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一层一层割开。
其实,在没割开头发以前,这下面只能勉强看见大概的人脸轮廓。
赵晓东生性胆小是真的,一般胆小的人对很多事物都非常敏感,只要有一点点恐怖,就会在他们的脑海中无限放大。
这些白发将真实场景蒙上了一层薄雾,随着她一层一层剥离,这张人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咣当”一下,斧头砸地。
赵晓东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他感觉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舌头发麻,手指痉挛地抽着,他此刻觉得自己的脸好疼。
树心中的人脸,黎向谙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宋冰。
她的脸被白发割出血痕,细密的血线将她的脸割成一个又一个血格,在上一个游戏里,江阳的下场跟她大同小异。
血线已经干驳在了脸上,宋冰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抠住发网,那是她挣扎着想要自救的动作。
黎向谙扶额叹了口气说:“怪不得她是这种死法。”
在幻觉事情之后,她曾注意过桌子上的贴片,隐约看到里面藏着两三根白发。
宋冰和唐顺来都没有注意到,就这么做成了贴片,踩中隐藏规则,才会受到这样的折磨。
她看着腐烂的树身,又找了几棵同样腐烂的榆树,砍掉树皮,树心里面都是空的。还有一棵比较粗壮的大树里,发现了唐顺来的尸体。
原来这些榆树之所以会腐烂,是因为尸体被藏于其中。
腐烂的榆树树皮定然是不能再用。
而金花旦需要榆树皮制作贴片,来维持她的面庞。
但为什么还需要别人的脸呢?
既然金花旦需要榆树皮,怎么可能让榆树腐烂,实在是自相矛盾。
赵晓东已经被吓傻了,一直保持着捂嘴的动作,黎向谙拽着他的胳膊,硬生生地将他拖回房间,然后自己去戏台后堂做贴片。
为了以防万一,在进去之前,她屏住呼吸,检查了一下粘液块早已冷却,才开始制作贴片。
这回她一个人制作,赵晓东在房间休息,她不知道赵晓东没做贴片会不会踩中隐藏规则,而她也很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做完贴片后,太阳给山尖渡了一层夕阳余晖,云彩被黑暗一点一点侵蚀,天又要黑了。
黎向谙回到房间,门口的灯笼火苗燎动,已经烧了一半。
他们的有用信息还是太少了,所以总觉得那本日记还没写完。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发现,金花旦的动机是什么。
睡了一会儿后,大家一起去前面听戏。
金花旦每天都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妆容,她真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上一个游戏跟这个游戏也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比如一样的歌声,一样的脸。
难不成这一次也是需要道具来分辨金花旦究竟用了谁的脸?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游戏就得有趣味性,所以肯定不会总用同一种招数,尽管这个趣味性用在这里不太合适,而且她也觉得不太可能。
用贴片维持青春,却又觊觎别人的脸。
矛盾之处必有真相。
“想什么呢?”谈司衍坐在她身边问道。
“在想矛盾。”
“什么矛盾?”
“想知道就自己查去,别总坐享别人的劳动成果。”黎向谙眸中厌色弥漫,她是真的很烦他。
“我又没说什么。”谈司衍笑笑说,“干嘛这么生气?”
“那你来分析一下。”黎向谙问,“金花旦为什么用了贴片后还要觊觎别人的脸?”
谈司衍随手剥了颗花生道:“很简单。”
“什么?”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黎向谙:“......”
“那你就憋着吧。”
“不要这么小气嘛,”谈司衍碰碰她的胳膊,眼神看向舞台上的金花旦说,“你觉得上一个游戏和现在这个有没有关联?”
“你什么意思?”
“你都说了,金花旦的所作所为很矛盾。”
黎向谙突然灵光一闪,“你是说,两个游戏有相似之处?”
“无论是什么游戏,”谈司衍道,“其实设计思路都会有一些相似,你之前是怎么发现女爱豆真正的宿舍在墙壁之内?”
黎向谙低头思索,好像是因为除了演唱会以外,其他时间看不到NPC。
“想到了?”
“我明白了,”黎向谙也将目光望向金花旦,“她的问题就出现在,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戏子打扮。”
谈司衍打了个响指说:“孺子可教也。”
“那现在能答应跟我合作吗?”
黎向谙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不会是AI的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好像什么都不做就能知道一切。”黎向谙狐疑道,“你知道的,如果你是AI的人,那就是开了金手指,目的肯定是把我们这些人往死里整,如果是这样,我可不敢跟你合作。”
“观察力比较强也错了?”谈司衍一脸不理解地说,“那你身为傀儡却能次次从恶鬼的手下逃脱,这么逆天的幸运,你才比较危险吧?”
黎向谙缄默不语,她和他都有秘密,如果不能坦诚相待,如何合作?
“你的‘幸运’加上我的‘观察力’”谈司衍把剥好的花生递给她说,“绝对能通关游戏,避免更多的人被拉进这个综艺。”
黎向谙看着他手里的花生,默了一会儿道:“你这种人,还会关心别人的死活?”
“如果你希望的话。”谈司衍抓起她的手,把花生倒在她的手心里,“我保证一定说到做到。”
“我——考虑一下。”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这次我会认真考虑。”
戏台落幕后,黎向谙才发现,陈李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出现。
他是心理医生,自从看了金花旦的日记后,就决定用自己的专业去找到金花旦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黎向谙坐在走廊上,她今晚不准备睡了。
宋冰死后,她把两根精神力都用在了赵晓东身上,今天他没来制作贴片,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异常,她得清醒一点。
黑云隐藏在黑暗里,将月光晕染成烟灰色的琥珀,浑浊地看着这里的一切,仿若真相就在这云层之后。
过了一会儿,陈李回来了。
黎向谙立刻问他:“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陈李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耸着肩膀,耷拉着脑袋,双手握成拳扶着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砸着脑袋,语气悲切,“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怎么了?”她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李抬起头看她,眼眶红红的,瞳孔布满血丝,像是大哭过一场,声音里还带了些哑,“我去问金花旦日记的事情,本想引导她说出杀人的目的。可是她说,自己遭遇过一场火灾,是在她被关禁闭的时候。”
“然后呢?”
“她说那间柴房里没有窗户,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但吃的也非常不好,每天都只有一碗鸡汤,”陈李给她比划道,“就是那种没有肉的汤,虽然有营养,但跟水差不多,饿得她经常把老鼠看成鸡肉,抓起来就啃,老鼠被抓住会不停地叫,如果不是这样唤醒一丝清醒的神智,恐怕她早就被老鼠身上的病毒给毒死了。”
陈李痛苦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曾经被人贩子拐卖过,他们为了不被警察发现就把我们这些孩子藏在自家干枯的水井里。”
“按理说,警察应该会怀疑水井里有问题,可人贩子太聪明了,他在十几米深的水井里又造了一个水井,我们就被藏在这里,上面的盖板是隔音的,任凭我们怎么求救,都没有人能够听见。”
“人贩子为了让我们服从他,便给我们断水断粮,有好几个孩子因为扛不住便去吃老鼠,结果得了感染病给死了。”
“他们的尸体腐烂之后,老鼠就更多了,”他盯着黎向谙的眼睛问,“你能想象吗?我每天都能感觉到老鼠在啃我的手指,那些因腐烂而生的蛆虫钻进我的耳朵,而且周围一片黑暗,那种看不到的恐惧,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我。”
“所以我真的很能理解她的感觉。”陈李悲切道,“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正常呢?”
“我后来被救出,然后被收养,但在水井里的经历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却,所以我大学学了心理学,就是为了救自己。”
黎向谙:“那她怎么会遭遇火灾呢?”
真不怪她没有同情心不安慰陈李,实际上她很想安慰,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之前所处的环境没什么事物值得她同情。
“有一次,戏班的其他师兄弟实在看不下去,就送给她一个暖手炉。”陈李说,“暖手炉里放着那种无烟木炭,才能一直保持热度。”
“金花旦那个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冒险把木炭拿出来,放在柴房里的干草上,主动引发火灾。”
原来金花旦是因为这个才怕火。
“那她有提到自己被大火烧伤的事情吗?”
“还用问吗,”陈李发现黎向谙根本没想着安慰人,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问问题,心里有些不满,语气冲了些,“那么大的火,不被烧伤才奇怪吧?”
原来金花旦的脸不是发生了衰老现象,而是被火毁容了。
黎向谙自然不知道他的不满,而是在想,那个时候金花旦还不能登台演出,如果是因为这场火毁了容,班主怎么可能在后来让她上台表演呢?
又是一个矛盾点。
“行吧。”黎向谙说,“今天你伤心过度,早点睡吧。”
陈李因悲痛过度,走路漂浮,黎向谙跟在他身后,送他回房。
“那我就先回去睡了。”她说。
然而就在黎向谙准备转身时,她竟然看到,陈李的双脚在灯笼照出的影子里——
居然是一反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