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呀……
邵洺摊开手脚,躺在地面上仰望头顶的壁画。
顶天立地的白色巨树将枝丫延伸至天边,庇护着跪拜祂的生灵。树下的白衣少女虔诚地低头祈祷,突然,地动山摇,少女脸上的白玉面具毫无征兆地脱落,少女抬头仰望高大的神树,无神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任何视线焦点。
她看不见东西。
不知为何,周围跪拜的人们狂欢起来,他们簇拥着一位看起来地位崇高的老者走到树下,老者捧起少女掉落在地的白玉面具,谦卑地重新戴在少女脸上,少女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一动不动,众生无声地欢呼。
邵洺搞不懂他们到底在欢呼什么,他爬起身,穿过狂欢的人群走向树下的少女,她还是仰着头。
邵洺蹲在少女身旁望向少女仰望的方向,他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看到了一轮太阳,耀眼灼目,于是世界变成了纯白,又变成了纯黑,没有巨树,没有人群,也没有太阳,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
原来盲人的世界是这样的啊……
邵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邵洺托着下巴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一点也不奇怪,在一片纯黑中,他清楚地看到身边一动不动的少女。
她的头发很美,是一种不正常的白,柔顺乖巧,她的皮肤也很白,却是一种极为病态的苍白,像是要和她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
“你见过太阳吗?”邵洺问。
少女没有回答,邵洺有些恼怒,感觉自己在和木头说话。
邵洺抬手摘下少女的面具,少女还是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睛仰望着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邵洺无聊地发了一会儿呆,又转头问少女:“你在想什么?”
少女缓缓开口,僵硬又别扭,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但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声音,邵洺清晰地看到,她的舌头被割断了,她的喉咙里是凝固的黄金。
邵洺笑了笑:“好啊,反正我就是来做坏事的。”
少女闭目微笑,就如她的面具一般。
狰狞的树枝从少女的身体中刺出,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转眼便生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鲜血流过的树干染成了白色,破碎的内脏生长成纯白的枝叶。
树伏下身,似乎想要触碰邵洺,可尖锐的石质树枝轻易穿透了邵洺身体,邵洺疼出一身冷汗,身体的本能让他从梦中猛然惊醒。
“怎么了?”耳边传来白烬关切的声音,邵洺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赖在白烬怀中。
“疼。”邵洺低声道,悠悠睁开眼睛。
大概是不习惯安慰他人,白烬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木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烬,这个时候应该……”邵洺轻笑着,将手指点在自己唇上。
“得寸进尺。”白烬淡然垂眼,抬手捂住邵洺的双眼,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半晌,白烬放下手,转头看向别处。
邵洺惋惜地叹了口气,也是,冷静下来后,如何还能做到冲动下的举动。
“夜明珠不见了。”白烬淡淡说。
“嗯?”刚清醒过来的邵洺没反应过来。
白烬抬手指着前方,将目光投向黑暗中。
邵洺顺着白烬手指的方向看去,想起来了,下来前他曾将自己的一半夜明珠扔下观察地面情况,如今那一半夜明珠不见了。
但先前白烬并未将自己叫醒,也就是说,白烬并未发现不寻常的动静。
邵洺手撑地站起身,用力时不慎牵动伤口,邵洺咬牙,将所有疼痛咬碎,直起身。
“看看。”邵洺简单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走过去。
白烬跟在他身侧。
砂砾,石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白烬从身后将另一半夜明珠递给邵洺。
“多谢。”邵洺接过,回以微笑。
白烬自始至终只是神色淡淡。
借由夜明珠的光亮,邵洺四处转了转,蓦然间,一副半埋在沙中的巨大白色骸骨映入眼帘。
邵洺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巨物带来的震撼,若是真实存在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生物,仅仅是站在它的头骨之下,便让人心生渺小之意。
“这……是什么?”白烬似乎也被眼前的高耸骸骨震撼,忍不住问。
“不知道。”邵洺收回神,一边回答,一边顺着骸骨的尾部走去:“具我所知,陆地上没有哪种兽类能长得如此巨大,除非是传说中生活在海域的鲸,但……”走了很久,邵洺还是没能看到这个未知生物的尾部:“它的身长太长了,看起来……更像一条蛇……”邵洺若有所思。
关于彧西古国的传说中曾提到,彧西人建地宫“囚黑龙以镇之”,难到这就是那条“黑龙”?
邵洺抬头仰望头顶那些交叉固定的铁锁,仿佛一张网笼罩在崖间,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传说中的“黑龙”却有其物。
邵洺深吸一口气,重新低头审视眼前的巨大骸骨。
宋老头说过,“龙”这种被人神话出来的生物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如果这并非幻觉,那无法否认,这世间确实存在人认知之外的事物,那么,一棵生长在地底的树,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了。
邵洺低笑,心中的兴奋溢于言表。
若是宋老头有机会看到这些,不知该是何表情。
“那是什么?”
在邵洺沉思之际,白烬似乎发现了什么。
邵洺转头,在骸骨的深处,一点荧光若隐若现。
邵洺往前两步,想看得更清楚,可在踏入沙中的一瞬间,脚便不受控制地陷了下去,邵洺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扑倒在沙中,白烬眼疾手快,一把将邵洺拉回来。
“没事吧?”白烬把人小心接到怀中,他还顾及着邵洺背后的伤。
尽管白烬已经尽力放轻动作,邵洺还是疼得一抽,白烬皱眉,却不知道该怎么缓解邵洺的疼痛。
“没事。”邵洺长出一口气,缓过来后微笑安慰白烬。
白烬垂眼点点头。
邵洺在心底轻叹,这样也好,至少,在所有谎言戳破的时候,他不会太过悲伤。
用力将陷进沙中的脚拔出,邵洺坐在地上脱下鞋,将鞋底的细沙倒出。还好陷得不深,不然少不了一顿麻烦。
“这是流沙吗?”白烬皱眉,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流沙?
“应该是。”邵洺穿好鞋站起身:“看来这沙下面有条河呀……”邵洺打量着地面沙石的分布。
方才没有留意,这时有意观察才注意到,地面的沙石中,有些地方沙子格外的厚实,隐隐连成线,那是一道人工修建的沟渠,或者说,一条河。
“河?”白烬疑惑,看起来,这既不是像地宫一层宫殿外的护城河,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河流,那为何这里要修建一条河?
“阿烬。”邵洺掏出罗盘校对方位:“说不定我们误打误撞找对地方了呢。”
“你是说,我们要找的地宫就在这谷底?”
邵洺确定了一个方向,用手一指:“是与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邵洺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兽骨和不知深浅的流沙河,比起这些一时半会理解不了的事物,眼下当务之急的,还是他自始至终需要完成的目的——彧西古国藏匿千年,真正的秘宝。
至于其他的,就留给司天监那群闲人来善后吧。
邵洺低头笑了笑,抬眼看向白烬:“阿烬,一起吗?”
白烬不说话,默默往邵洺指的方向走。
“阿烬,慢一点……”邵洺跟得辛苦,愁眉苦脸地喊白烬。
白烬停下脚步回身。
邵洺受了伤,虽他表现出一副无碍的模样,但略略发白的唇色还是暴露了他的虚弱,是自己欠思了,一个人独身惯了,他实在不太会关心人。
白烬等邵洺跟上,才缓缓转身往前走,这次他放慢了脚步。
走了许久,一座城出现在眼前,青砖石墙耸立,岁月绵长,部分石砖已经被白色的根须破坏,深绿的青苔攀附其上。
谁能想到,在大漠的最深处,竟会看到如此富有生机的场景。
但现在显然不是感慨的时候,地下孤城的城门大开,门口有人已等待多时。
白烬目光一冷,下意识想按住腰间的剑柄,却猛然想起他的剑已经被他扔了。
“阿烬。”身后的邵洺轻唤,白烬回头,一名黑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绕过他悄无声息地挟持了邵洺,锋利的短剑抵在邵洺咽喉,白烬放下手,无计可施。
“邵公子来得比我预计的要快啊。”城门口等待的人缓缓走来,嘴角噙着一丝琢磨不定的浅笑,姣好的面容让人第一眼雄雌难辨。
邵洺认得出,是那个在屋顶催动金铎的黑衣人。
“你认得我?”邵洺挑眉。
那黑衣人笑意更深:“自然,邵公子好手段,竟能调动锦衣卫,将隐藏于京城及周边的我教教徒屠了个干干净净,狠厉果决得很呢,如今还要联合武林人抢夺我教秘宝,伊某想不认识都难。”
“你们教的?难道那秘宝上刻了你们摩圪教的名字?”邵洺故作疑惑。
伊澜挥手示意手下将邵洺与白烬二人绑住,笑容依然:“现在去刻上也来得及。”
白烬望向邵洺,邵洺微微摇头,白烬低头,眼看摩圪教徒将自己双手牢牢绑住没有挣扎。
“对了,想来邵公子还不清楚我是谁,鄙人是摩圪教四祭司之一的伊澜,邵公子,请。”伊澜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挟持邵洺的教徒摸去邵洺身上的匕首,将邵洺放开,邵洺动了动被绑得不舒服的手,走在伊澜身侧。
“你不趁此杀了我?”邵洺左顾右盼,欣赏这古老的遗迹,不像个阶下囚,倒像个观光客。
“伊某佩服邵公子只带了一个护卫便敢闯地宫的勇气,也钦佩邵公子能走到这里的坚毅,所以,要是就这样杀了你,未免太可惜,我想和你聊聊。”伊澜的声音柔缓,听起来不带一丝仇恨。
“祭司好兴致,那聊之前,在下可否讨口水喝,才好将祭司想知道的和盘托出?”
伊澜点点头,手下的教徒解下腰间的水袋塞到邵洺手中。
邵洺喝了几口,转身递给白烬。
“那么,祭司想知道什么?”
伊澜低笑:“那可就多了,身为皇帝的亲信,专为皇帝处理暗中之事的影卫统领,想必邵公子手握的机密定是不少。”
影卫?白烬蹙眉,那是个传言中的组织,其中最可信的说法是,当年先皇病逝得突然,皇帝继位时年纪尚幼,太皇太后命年少有为的煜亲王以及当时的丞相李如浦尽心辅之。
煜亲王易恪,文韬武略,虽与先帝并非同母所出,却甚是亲近,比起一直心怀芥蒂的易枕书,易恪更得先帝信任,也难怪太皇太后会指定他辅佐幼帝。
可好景不长,一个“贪”字最是刻在人的骨血中,敲骨食髓,何况是这权力的中心。没几年,煜亲王便仗着自己的威信,压过丞相李如浦,更在太皇太后薨后,设计将李如浦一家上下送至午门斩首示众,权倾朝野。
然,幼帝也非坐以待毙之人,传闻幼帝一直韬光养晦,暗中培养了一支死士,终于在七年前与长姐长乐公主一举杀死煜亲王易恪,真正将皇权握在自己手中。
而那支传说中的死士从此了无踪迹,只是有人说,那支死士变成了皇帝身边的影卫,专为皇帝处理不方便“光明正大”处理的棘手之事,但事实如何?没人说得清。
“祭司知道的也不少啊。”邵洺轻笑,将白烬的思绪拉回。
白烬指节收紧,这样说的话,那便是承认了,他邵洺确实是皇帝的影卫统领,难怪皇帝会将这样秘密的事交给他,难怪他身边有俞千戈,墨烟这样的高手,难怪他能让归雁城的将士为他保驾护航……原来如此……
白烬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一直知道邵洺藏着很多事,但如今知道了,却还是觉得不舒服,他真的不了解邵洺,看不清,猜不透。
“那邵公子可否告知伊某,埋在我摩圪教中的叛徒是谁?”伊澜的声音骤冷,他死死盯着邵洺的眼睛,想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神色。
邵洺面不改色,不解道:“这个问题,祭司大人不应该去问赵家老太爷吗?”
伊澜低笑:“邵公子何必装傻,你已知道赵家早就和我教合作共图大计,我问的当然不是所谓的赵家棋子,那不过是我与赵老太爷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