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夫，这是咋啦，强强他们家咋都回来了？”君君问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骗他说是强强爸妈关心毛毛，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君君不搭茬，又问道：“是不是强强把毛毛给弄丢啦？”

我说我不知道，我今天第一次见强强。

君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偷偷摸摸的跑到里屋的门口偷听。

良久，君君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转过头看着我，瞳孔放大，目光呆滞。

我赶紧过去把他拉过来坐到小板凳上。

“表姐夫，毛毛是不是没了呀？”君君转头看着我，小声的问着，两行泪缓缓流到嘴角。

我有些心虚，“谁跟你说的没了？”

“里头说的，强强说是毛毛自己跳进河里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的陪在君君旁边坐着。

“我姐实在是太可怜了，从小学习好，要不是因为我，现在肯定也是个大学生，也能去北京，后来好不容易结婚了，有了毛毛，现在毛毛也没了，她咋命这么苦呀！”

我说，你好好学习，以后有出息了把你姐接到北京吧。

君君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姑姑从里屋走出来，对君君说：“赶紧回家学习去吧，后半年升高中呀，不好好学习赶不上人家县里头学生。”

“那我姐姐呢，毛毛呢？”

“里头商量着呢，你快回去吧。”

见君君不说话，姑姑又朝我尴尬一笑：“付彬，我们家这事让你看笑话了，没办法，毛毛丢啦，莎莎心上着急呢。”

我说为人母，孩子的事肯定是第一大事，没有看笑话一说，谁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呢。

不知道她听懂没有。

她说，付彬，你带君君回学校吧，不能让家里的事影响他上学。

于是那天，我没有告别表姐和姐夫，带着君君开车回到了县城。

吃了午饭之后，把君君送进学校，又把车还给父亲，买了最近车次的列车，于次日凌晨六点多回到了北京。

我进了小区，在楼下徘徊，不想去上班，又不敢回家，不知道该怎么和小蕾说。

这一趟行程，开始得很慌张，结束得很仓促。

我站在楼下的草坪上，望着主卧的方向发呆，要是此时小蕾坐在飘窗上往下看，刚好能看见手足无措的我。

八点多的时候，岳母推开单元门走了出来，朝我招手，示意我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们走到小区西北角的一个凉亭里坐下。

“鹏鹏醒了，我到主卧给换尿不湿，一拉开窗帘就看见你在楼底下转悠，我等了会儿也不见你上去，是不是有啥事不能跟小蕾说？”

岳母像个算命先生，算准了我的所有顾虑。

“是不是毛毛？”

我点点头。

“毛毛没找见？”

我苦笑一下，不说话。

岳母想了一下，略带惊讶的说道：“不是毛毛出事了吧？不是丢了，是没了？”

我有些惊诧，“姑姑跟你说的？”

岳母摇摇头，“这还用说呢，你回去才两三天就回来了，又站在楼底下不上去，要是真丢了，你不得跟着找个把月。”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咋跟小蕾说。”

岳母沉默了一会儿，“就说丢了，你表姐和你姐夫到处找呢。”

“不能说实话？”

岳母狠狠摇着头，“可不敢，小蕾跟她爸爸一样，心事重，这两天你不在，她都愁的快没奶了，昨天晚上鹏鹏吸了半个多小时吸不出奶，饿的哇哇直哭，小蕾也跟着哭，后来我冲了点奶粉给喝上，小家伙才睡着。”

“没奶就没奶吧，喝奶粉娃也长得壮实。”我安慰道。

“鹏鹏喝啥倒是其次，主要是小蕾，她一根筋，老是觉得毛毛丢了是因为她把她表姐叫到北京了，心里头憋着劲儿呢，这两天有时候哭哭笑笑的，一会儿说是对不起莎莎，一会儿又说是对不起毛毛，鹏鹏饿的哭，她又抱着鹏鹏哭，说是对不起鹏鹏，快神经了。”

“你要是直接跟她说毛毛没了，不管是咋没的，她肯定把这个原因往自己身上揽，到时候还不知道出啥事呢，她爸爸当时被车撞就是心里头有事，没注意看路，这跟我也有关系。”岳母说着，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我心里一阵发憷，胡乱说道：“那不然，就跟小蕾说，毛毛找到了，受了点惊吓，让她不用担心。”

岳母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们这些念过大学的人，咋连个谎都不会撒，娃娃丢了，咋是那么容易就找到了，你说这话小蕾能信？”

我苦笑着点点头。

岳母继续说着：“就说是丢了，莎莎婆婆出去打麻将给弄丢的，这样小蕾心里头有愧疚，也没那么多。”

“那小蕾给她表姐打电话不就知道了？”我有些疑惑。

岳母摇摇头，“小蕾心里头有愧疚，除非说是毛毛找到了，要不她不知道咋跟她表姐开口，她肯定不主动打电话，最多也是给她表姐打钱，她知道我跟她姑姑联系，肯定要经常问我呢，我就跟她说没找到呢。”

“那，要是她表姐跟她联系呢？”

岳母又叹了口气，“唉，莎莎是个可怜人，她们姊妹俩性格一模一样，报喜不报忧的，莎莎也不可能主动找小蕾。”

那一瞬，我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我觉得自己在欺骗小蕾，让她们姐妹俩心生芥蒂，互不往来。

但我又自私的想，毛毛没了不是我的责任，更不是小蕾的责任，我们应该尊重命运的安排，毛毛没了，我们的生活也要继续，甚至不该受到大的影响。

我说，那是不是要尽量避免回老家呢？

岳母点头，“昂，她爸爸也没了，以后逢年过节的，我偶尔回去一趟，你们就尽量不要回去了，最多过年回县城你爸妈家，小蕾但凡是要回老家，你就说北京公司有事，时间上挪不开。”

那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们在瞒着小蕾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岳母问我，毛毛咋没的。

我掏出手机，把从监控上拍到的视频给她看。

“强强推下去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也可能是没看住，毛毛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这得警察判断呢。”

岳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余家湾那河水可深呢，这几年淹死不少人呢，本地的，外地的，只要掉下去基本上就没活头了，连尸体都打捞不上来，除非说是旱上几个月，河水干了才能看见呢。”

见我不说话，岳母又自言自语道：“你姑姑他们肯定不报警了，毛毛没了，报警也白报，就看强强他爸妈愿意拿多少钱出来哇，炳梁家里头有钱呢，就这一个儿子，为了儿子以后上学，也不能让人知道这事儿跟他家强强有关系。”

我深以为然。

那天我还是去上班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蕾说，附和着撒谎我可以，但要我主动，我来不了。

我晚上将近十点才到家，装作才从县城回来的样子。

小蕾从主卧出来，轻轻带上门，殷切的看着我：“我表姐那边什么情况了？”

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岳母适时从客厅走过来，对小蕾说道：“付彬跑了好几天累坏了，你先让他坐下歇一会儿再说。”

小蕾“哦哦”的点着头，我们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一坐下，小蕾便又急急的问道：“怎么样，毛毛找到了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

岳母在一旁幽幽的说道：“孩子丢了哪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这个也是要看运气呢，咱们隔壁村有个娃娃丢了三年找回来了，有的运气不好，丢了十来二十来年也找不着。”

小蕾低着头啜泣，“是我的问题，我对不起毛毛，对不起表姐。”

岳母赶紧说道：“这跟你有啥关系呢，你也是好心，想让你表姐来北京发展呢，就算你表姐不来北京，她还能一辈子不出咱们村呢？”

“偏偏是这个时候丢的，要是毛毛再大点，上小学了，就没这事儿了，都怪我！”

“是毛毛奶奶没看好毛毛，咋能怪你呢！”岳母说着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赶忙附和道：“说是毛毛奶奶忙着跟村里人打牌呢，没顾上看毛毛，毛毛跑到街上一下午没人管才丢的。”

我实在是不擅长撒谎，短短两句话，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岳母趁机将话题往其他地方引：“老人家带娃就是这，有心无力的，有力无心的，再说了，毛毛他奶奶就不是个能带孩子的人，你看看你姐夫，人家小时候也是个好孩子，没教育好。”

小蕾仍在抽泣：“要是我表姐没来北京，她就能自己带毛毛，毛毛就不会丢。”

岳母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小蕾，这就是你表姐的命，毛毛的命。”

小蕾用拇指指甲狠狠的掐着食指指尖，低着头不说话。

“小蕾，你听妈说，你不要跟自己较劲儿了，毛毛丢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说你现在哭天抹泪的有啥用呢，毛毛也一下回不来，你天天情绪不好影响自己身体，也影响鹏鹏。”

说到鹏鹏，小蕾的啜泣声明显小了。

岳母又说道：“你要是想帮你表姐，你就开张卡，每个月存点钱进去，就当是给毛毛准备的，你看你姐夫也不好好挣钱，再加上个找孩子，更攒不下一毛钱，以后要是真找到毛毛了，拿啥给毛毛买房娶媳妇儿呢。”

小蕾擦了擦眼泪，轻轻点着头，显然，这些话她听进去了。

“昂，你每个月工资给鹏鹏存一份，给毛毛存一份，剩下的你自己花，你要是钱不够花，你就问付彬要。”

我连忙附和着点头，“行，你的钱就给两个小家伙攒着吧，日常开销从我工资里头扣，你们都划拉完了，剩下的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