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骑兵营的汉子进去后没有见到监官,却见到了总统领,他以军中礼数参拜:“总统领。”
“起来吧。”
汉子疑惑总统领啥时候到樊州来了,咋还突然间就出现在监官屋里头,但就是他那样的性子,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来,毕竟在军营里,总统领的事也不让他们管。
汉子迷茫地左右瞧,“总统领,俺是来给监官交代事儿的,俺咋没瞧见监官呢?”
“你不用找他,该干嘛就干嘛,监官他能听到,”萧祁弄了一张小桌案,搬到遮蔽里边卧榻之处的屏风外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此时他面色严肃,手上挥笔不停,气氛阴郁又压抑,显得比平日里更不好招惹。
站起身来的这位骑兵就很明智,他选择不讨嫌,不多事儿,该干嘛干嘛。
“前几日监官安排俺们去大小乡县村部暗中查探,前几个大点儿的村子啥也没找见,俺们夜里头在泗门村一个院子里面,挺破的一个草垛房里,得见了枪,铺在地上罗起来半个屋高,很多枪。”
骑兵汉子感到来自总统领的压迫感愈加预深,萧祁稍有停顿,抬头用汉子感到挺瑟缩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他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又被萧祁看得全身发毛,一时语塞。
萧祁收回了眼神,伸手从新舔好墨,又埋首下去。
汉子咽了口口水,才欲张口,便从屏风后头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他隐约见着一个渐渐坐起身来的人影,又再次闭上了嘴,鬼使神差低下头去。
屏风后边轻扬声,道:“接着说。”
“?!”
汉子眼睛睁得圆溜,专注地注视着地板,道:“监监监官猜的不错,州府的确把私造的兵器藏在了不是很叫人注意的地方,可是俺们用最快速度找,因为要避开群众,还是有些慢,所以就来请示一下监官,要不要从山上调些人下来,几个村子一起下手查,进度会快点儿。”
霁泽云坐在床边拿出五儿给他画的樊州房屋方位图,找到泗门村圈出来,然后把自己安排骑兵从开始查的地方到泗门村一路经过的村落全部打上红叉,开始端详。
“我知道你是怕日子拖得太长,孙果宽会将藏匿的东西转移,不是只有你怕,我也怕,可是他转不转移走原本就是他的意愿,我无法掌握,而如今,能不能降低此事发生的可能,是已经掌握在我手中的,而我就在这么做,”霁泽云手在图纸上划过,想了想,将图纸折叠放回了原处,“你现在知道该如何去办了吗?”
骑兵汉子攥着拳,略有迷糊,他抬头,看见屏风后边的人走到窗边,开了个不小的缝隙,好像没有再给他解释一下意思的打算。
霁泽云从前给启阳和安明下达任务都是这样的习惯,后来的伤影也一样,他们不需要霁泽云的过多解释,点到即止,便都能懂得其中内涵。虽然到了樊州之后,霁泽云明显增加了给人一字一句解释明白的次数,但事实表明,他还是不习惯这样做,总将这番“多余”的步骤忘诸脑后。
萧祁把方才在写的一那纸放在一骡子已经写好的上头,铺上一张新的,再舔墨落笔。
萧祁边写边解释道:“我们已经落脚樊荆地界,孙果宽不会轻易对这么重要的东西再做手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事变数太大,他要担极大风险,多半就会作罢。监官让他相信监察重点落在云歇山,为此他不惜空耗人马做了局,如果云歇山有变动,不但会破坏监官的计划,孙果宽如果察觉,便最有可能做出行动,到时万事都会更难办了。”
少人是关键,办事的人少,排查村县的进程便会一日拖一日,如同拖麻袋挪步子一般缓慢,这时倘若出了岔子,孙果宽又不是耳聋眼瞎,立刻会有所察觉,将剩余藏匿的军械紧急转移,一导致搜证收不了尾,二导致军械无踪可查,弥留祸患,所以此行动需坚守第一要义――快!
但如果动用大量人力,不仅可见性目标过大,呈现顿感效果,易惊动藏匿点,而且还会因为调空云歇山封山守备,空缺醒目,做戏不全,使孙果宽有所警醒,功亏一篑,错过最佳机会。
综其所述,棋子已落,断然没有悔棋从下的道理,谨慎落子,小心行事,以防半分行差踏错,便是首要之责。
“是,”骑兵汉子秉手,道:“俺明白了。”
屏风后边的人说:“如今不过几日,但也不能长久拖下去,到时也对局势不利,你接下来带着人按照原计划排查,竭尽全力加快排查速度,我也会同你们一起。”
“至于……”霁泽云轻轻叹了口气,两秒后,“还是要与总统领再要几个办事利落的人了,可否……?”
萧祁本来走笔如飞,听见霁泽云叫自己“总统领”,猛的一顿!
“……”此字写坏了。他道,“可以,回头我给泽、你安排就好。”
“谢过总统领。”
接着命道:“禀报完了就先下去吧。”
“是!”
萧祁刚没欣喜两秒,突然想到,【一字写坏,一张作废】这铁打的规矩,陷入诡异的沉迷――这是霁泽云给他定下的规矩。
萧祁看着此张倒数第二个字上的墨点,“……”
脸色阴沉加剧。
半晌,大部队进入了这间阴郁的房间。
伤影,芸莲,安明,启阳,白平,齐齐俯礼:“主子/王爷/统领。”
他们都是霁泽云口中的【机灵】的人,几乎是一进门,就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劲之处,俯下身后也都很是严肃,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他们没有一人先开口。
伤影他们站的比骑兵汉子近些,萧祁这个桌案和座子都搞得随意,并不太高,他们知道萧祁阴沉着飞速不停写着什么东西,但没有一人不守规矩地伸头去看。
于是就这么僵持不下。
直到屏风后面的人影缓慢地走近,他随意理着衣袖,执着银扇跨出屏风而来,步伐不紧不慢,很有章法。
霁泽云落血在五人面前轻轻抬一抬,道:“免礼。”
他在那张已经堆满纸张的桌案旁站定,把银扇放在萧祁手边――那是桌上为数不多的空隙。随后,捡起放在最上面的,墨都还没干透的一张纸来看。
五个人直起身,瞬间感觉,气氛突然开始慢慢回归正常。
萧祁放下笔起身,说:“你要开窗,还穿这般单?”
话未落,他就拿了件披风,给霁泽云搭上,霁泽云动作自然地单手将披风拢了拢,萧祁还准备给他系上,被后者覆手止了他的动作。
伤影,启阳,安明就差扶额叹息:可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白平心中呐喊:这绝不是我总统领!
芸莲双手合十握于胸前:般配!!!
萧祁给了伤影一个眼神,伤影立刻心领神会取来茶壶给主子倒茶,刚准备给霁泽云也倒上,被启阳一把将器具从手里抢走,去给自家公子倒上茶。
安明扶额,这无用的胜负欲啊!
“我喜欢你的字,漂亮,”霁泽云清淡地带了笑,与萧祁四目相对,一两句话就扬了萧祁的兴致。他呷口茶,放下满纸的【欲壑难填】,在桌案旁挨着萧祁,与之先后坐下,“安明,待会儿去云歇山走一圈,让山口藏在雪地里的那几位见着了就回来。”
安明领命:“知道了,公子。”
霁泽云颔首,道:“启阳?”
“哦,公子,我查到了,亦枫是五年前被孙果宽亲自领回府的,刚入府即刻便成了府中众多幕僚之首,孙果宽待亦枫甚好,从不以身份拘束他,遇事皆多有纵容,府里上等物件第一时间呈在他面前,他可谓是算得上极得宠了,”启阳附答,“不过两年前孙果宽和亦枫的这层关系有了更变,亦枫开始躲着孙果宽,似要与之疏远,而孙果宽虽然仍偏宠他,却也屡遭推拒,直到如今,关系仍旧不比从前,甚至于隔阂欲加深了。”
霁泽云搁下茶盏,轻声呢喃:“果然如此。”
“启阳,你去准备一下,我今日午时要去拜会拜会这个“得一州之主垂青”的幕僚。”
启阳应道:“是,公子。”
萧祁突然插话,问:“你是要去同他用膳吗?”
他还在写【欲壑难填】,霁泽云则是靠在后边,清懒地玩儿着他搭在霁泽云腿上的袖子,闻言,笑着拍拍的他肩,“放心,吃不死人的。”
萧祁便也无奈沉声,“行,你去吧。”霁泽云对着在场所有人,温和微笑。
霁泽云知道萧祁不是为了这个,他当然知道吃不死人,萧祁从日头出来,就在为了要赶回荆州不能陪自己用午膳而心情低沉,也嘟囔了几遍。但是如今霁泽云却要去同别人用膳,萧祁心中多少有些不平衡,才有此一问。
霁泽云就是装作不晓得罢了。
他手执落血一挥,对自家两个道:“你们两个,去办事吧。”
“是,公子。”启阳和安明齐齐服礼领命。
萧祁终于是完成了他的五百遍“惩罚”,他招呼芸莲将厚厚一塔子抱了去,挨个数清个数。堆得高成一座小山――这大概就是悔意如山吧~
霁泽云烤着手,暖和极了,他掀起眼帘瞟了一眼立得端正,却明显在愣神的白平,可能是遇着了什么颠覆认知的?霁泽云了然于胸,转而收回眼神,继续抚摸温暖。
在女子的弱声计数里,他轻言,“伤影,说吧。”
示意他说正事。
伤影眼神寻求主子准许,发现自家主子二话没有好比寻常,便拘礼,禀报:“公子,荆州兵马以系数钦点完毕,兵器没有异常,老旧虽不至于,但也绝算不上新,荆州除了粮价高,税收高于定版,其余唯一蹊跷便是郑火季自杀一事了。”
“樊荆四周所有官道密林皆已搜寻,并无从樊州逃走的知府,府衙办公处无有线索,亦无有异。”
“知道了,”霁泽云叹息,“这人不用找了。”
伤影不解:“不用找了?他真的没什么异常的吗?”
霁泽云摇摇头否认,说:“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伤影:“……”
等等……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熟悉呢?
记忆复苏,掌院同主子真是越来越相像了。伤影埋头道,“公子赐教。”
霁泽云收回手,摸着被烤得热哄哄的翡翠指环,“你们这么找都没找见,他如果不是身后有人暗中帮助,早已逃出生天;那便就是背后有人捅刀子,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困在这樊州了。当然,不管是哪种,如若对方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我们就只能认栽,所以异常一直都在,这一样是个糟蹋时间,却有用的局罢了。”
“我更偏向于后者,”萧祁抬手握了一下霁泽云的手,满意地一笑。这是少有的暖和,大多时候他牵起霁泽云手时,感受到的都是冰凉。
霁泽云温顺将一只手顺着动作伸入桌案下,搭在萧祁手里,最终落在萧祁腿上,他转头懒散问:“哦,是吗?有何高见?”
“我更偏向于知府遇难遭袭的可能,或许还要更甚,”萧祁道:“如果是我,只是想要给自己寻个开不了口的替罪羔羊,那大可以挑个身份合适,又于内情毫不相关的外人,他最好对我所做所为一无所知,这样,就算有人来查他,也不会有什么反水、暴露,背刺的可能。”
“最容易的办法,莫过于把人关起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将人抹了脖子直接扔到寻他的人面前,末了,弄个意外身亡的由头便就好了,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嗯,”霁泽云点头,“我瞧着,时机快要成熟了……”他停顿稍瞬,又道:“不知会大变活人,还是死尸一具。”
斗沙“嘡”一声倒转,话语声歇了,好像都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监官的随口一问。
陷入莫名的沉寂,霁泽云倒是没再纠结,他看向萧祁,眼神示意:接着问你的人呀,我不僭越了。
萧祁笑眼回复:分什么你我,他们都该听你的。
霁泽云蹙眉,他撇过头去,不再分给萧祁眼神,本来温顺放在萧祁手里,由着他捏的手猛然一转,拧上萧祁的大腿肉。
他面上再次温和笑起,“白平是吧,你来我这儿是?”
白平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直接一个军礼抱拳,“回监官大人的话,末将奉总统领之命,带了十个办事利落机灵的人,来听从监官大人差遣。”
霁泽云属实没想到,敢情在他开口问萧祁要人之前,这个不听他话的人就已经为他想过了――这么想着,在萧祁疼得要忍不住叫出声之前,霁泽云大发慈悲松开了“作恶”的手,轻轻拍了拍那片被拧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