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青不动声色,只是在纸上重重地划去了“炫耀”二字,圈出了“预谋”二字,然后继续向许朗发问:“请问您有林清和他贴身助理的照片吗?”
“没有啊,你们要不去查监控,里面应该拍到了。”许朗诧异地说,“不过那个助理整天带着帽子和口罩,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嗯,我想想啊,我记得他的皮肤很白,也挺瘦的,个子的话,和林二公子差不多吧,稍矮点。”
李念青没有就监控录像的事情发表看法,反正翟玉文查看监控时酒店的安全主管就在旁边站着,主管大概率会选择向上报告这件事的,而且监控录像被覆盖这件事与两个案件之间是否有关联也未可知,她要专注于自己的重点:“那您有夏荣集团林董及其长子林诚的照片吗?”
“林董不爱拍照也不爱热闹,特别低调,我还真没有他的照片。呃,林大公子的照片我有,就在公司内网上,不到一定级别都打不开呢,我这刚刚好够得上,等下,我给你们找。”
许朗说着走向了他的办公桌,打开电脑,三两下给他们调出了林诚的照片,就在夏荣集团的领导层架构图中,是一张证件照。
照片中的林诚西装革履,温和的微笑柔化了他那硬朗的眉宇,使他棱角分明的脸不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显得十分平易近人,那双黑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深邃,身上透着一股儒雅从容的气质,散发出成熟和自信的魅力。总之一眼看过去,这是一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倾心信任的合作对象,甚至说作为一见钟情的对象也很贴切。
李念青用手机拍下了林诚的照片,顺便一问:“许经理,请问林诚和林清这兄弟俩长得像吗?”
许朗摇摇头:“他俩长得不像,林大公子长相随了林董,更英气,林二公子大约是随了他母亲吧,更——呃,怎么形容呢,更漂亮?”
李念青挑了下眉毛,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子,可真不多见,但她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多谢许经理解惑,我这还有最后两个问题,对于林董的妻子您了解多少?林诚和林清两位是单身还是已婚?”
许朗听到询问要结束了,心里始终提着的那口闷气终于可以吐出去了,真想说一句谢天谢地,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林董的妻子我没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真的是一无所知。林大公子好像是结婚了吧,我不敢确定,林二公子绝对是单身,这点我敢保证。”
李念青把笔记本和资料全都塞回了自己的包里,伸手和许朗道别:“打扰了许经理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今天要感谢许经理的配合,以后如有需要,可能还会来叨扰,还望许经理不要嫌我们太烦。”
“不敢,不敢。”许朗和李念青简单地握了下手,火急火燎地把三人送出了办公室,甚至都忘了催促警方尽快解除酒店的封锁,他们还急着要挣钱的呀!
李念青和狄和昶还有蒋均一起离开了位于酒店二十八层的总经理办公室,搭乘电梯下楼,来到了案发楼层的下面一层,第十五层。
原本参加此次医学研讨会的医学教授专家都被安排在酒店的十六楼,在雷诺案发生后,警方只是封锁了案发现场1623号房间,虽然静北分局内部曾经有过讨论,是否要让参会者们换个住处,以扩大封锁范围,但被某些人一票否决。
结果第二天这艾伯特教授就死在了隔壁,此事重新被提上日程,在基层民警们的倾力帮助下,静北分局花费了大力气才和那些因被扣留耽误事情而心生怨气的知识分子们达成一致,大家陆续搬到了楼下,分散在十三至十五层,艾伯特教授的三个助手被安排到了十五层,李念青就是过来与他们的见面的。
走廊上,三人远远地就看见姚乐熙和郭鹏在不断地敲门,都快敲成二重奏了。走近一看,他们在敲的是郭学福目前暂住的房间,1508号房,这位之前在十六层时住的1620号房,正好在艾伯特教授1621号房间的斜对面。
李念青走到姚乐熙身边刚想和他搭话,房间门开了,一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中等身材、戴着和酒瓶底一样厚的近视镜的青年就站在门后,愤怒与烦躁毫不掩饰地挂在了他的脸上。那四处支棱的黑发,乌青浓重的黑眼圈,以及灰白干裂的嘴唇,无不在昭示着他的憔悴与焦虑。
姚乐熙还没说话,郭学福先开口了,出口就是“优美的”问候:“他妈的,老子没工夫搭理你们,滚!”
话音还没落,郭学福就使劲甩上了房门,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即使大家脚下铺有地毯,都能感受到地板在震动。
姚乐熙对此毫无反应,淡定地转头对李念青说:“在艾伯特教授的三个助理中,我已经和戴维斯谈完了,比起昨天静北分局的同事们问出的内容,我又多了一些收获。”
根据蒋均昨日提供的案件报告可知,十月二日,戴维斯和往常一样在早上的七点起床,七点半下楼吃早饭。由于他的作息和艾伯特教授保持一致,通常都他们都是在十六层碰面,然后一起下楼吃早饭。
但是戴维斯这天没有在十六楼的走廊上见到教授,最初他以为是教授没胃口,就自己下楼先吃了,吃饭时给教授发了条消息,说今天想和教授约个时间再谈谈推荐信的事,直到七点四十五的时候,教授都没回消息,而且手机上一直显示消息已发送但未读,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因为艾伯特教授的生物钟极其规律,戴维斯不明所以,也有些担心,就坐电梯上楼去找教授,结果怎么敲门教授都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蒋均和他几个同事晚上都是在清风酒店的大堂休息的,就直接下楼找警察了,这时是七点五十七分。
蒋均立刻叫上酒店前台工作人员一起上楼,开门后就看到艾伯特教授躺在床上,是很自然的睡姿,但被子没盖在身上,而是被压在了身下。走近一看,艾伯特教授嘴部周围的枕头上有涎水的痕迹,探了下脉搏,已经没有跳动的迹象,身体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当得知艾伯特教授死亡后,戴维斯的反应也被蒋均详细地记录在案。从难以置信到伤心流泪再到不知所措,大约一个小时后才冷静下来,接受了警察的询问,但前半段时间戴维斯的反应显得有些缓慢,问题通常要问好几次才能理解,回答的时候也有点语无伦次,不过后半段就顺畅多了。
笔录的简单总结如下,戴维斯今年34岁,是三个助理中跟着艾伯特教授最久的学生。他在本科实习时于医院各科室轮转期间,被神经外科的艾伯特教授看中,之后跟着艾伯特教授从硕士一路读到博士毕业,现在供职于美国脑神经外科先导研究院,是艾伯特教授所带领的团队中的一员。
戴维斯目前的头衔是一名助理医学教授,平日里除了做手术和兼顾研究工作以外,还会在大学里进行教学活动。现在正处在晋升副教授的重要阶段,据他所述,他的晋升材料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就差艾伯特教授的推荐信还没拿到手了。一旦拿到了艾伯特教授的推荐信,他就能向大学递交材料进行申请,据戴维斯自己所说,他通过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哦,有什么新发现?”李念青问。
虽然此刻走廊上没有他人,但不能确定是否有人会躲在门口偷听,姚乐熙还是选择了用文字传递消息,把他刚才在戴维斯房间里询问时写下的笔记递给了李念青。
笔记很潦草,而且是用英语写的,李念青和姚乐熙毕竟共事了这么多年,读起来并没有难度,只是这里面的内容稍稍超出了李念青的想象,但若联想到大洋彼岸目前的思潮和倾向,倒也不算意外。
戴维斯两个月前确实和他女朋友在闹分手,原因是他偶然发现了他的女朋友其实是个变性人。戴维斯承认自己是个双性恋,只要感觉对了,男女都可以谈恋爱。他不是气他的女朋友是个变性人,而是气他的女朋友不但隐瞒了这件事情,还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没做错。
因为戴维斯的女朋友说自己虽然是个男儿身,但从小到大心里一直认为自己的性别为女,即使在做变性手术之前,她对外也一直宣称自己是女孩,做完变性手术之后,更没必要解释自己曾经有过男儿身的经历了。
戴维斯认为这是欺骗,但他的女朋友认为这不是欺骗。当然了,谁也没说服谁,都是成年人了,只筛选不改变,完全没有必要说服对方或者一定要争个我对你错,三观不合就分开呗,下一个可能更香。在这次争吵过后,女友变成了前女友,戴维斯说自己并没有伤心几天,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中,为升职加薪而努力奔走,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李念青看完后对戴维斯的性格进行了一个大致的刻画,他是个理性务实的人,感情在他的生活中所占的比例不大,他更看重如何实现自我价值,至于在追求功名的路上他能为此付出多少,甚至牺牲些什么,就有待商榷了。
李念青想把本子递还给姚乐熙,但他摇了摇头:“后面还有。”
李念青翻过一页,只见这上面写着姚乐熙本人对戴维斯的评价:戴维斯说的都是实话,但只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进行回答。询问时一旦提及他和艾伯特教授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笔带过就是模棱两可,他跟了艾伯特教授十三年的时间,却只肯提及他们工作时的融洽状态,私下交往除了几顿便饭似乎没有其他,显得极其冷漠,这不正常。
李念青点点头,这就对上了,姚乐熙的评价补上了李念青分析中的空白,看来戴维斯为了自己的前途确实做出了一定程度的牺牲,他和艾伯特教授之间,可能不太清白。
这时,几人身后的门开了,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警察吗?别白费力气了,郭学福正为自己的前途忧虑呢,你们现在找他肯定不会得到好脸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