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二公子,引魂需要什么法诀?”
苏澈月:引魂法诀很简单,难的是如何以魂召魂。你们需要探欲珠。
换句话说,你们需要我。
常徊尘与姜织情对看一眼,似乎很犹豫。常徊尘又开始按眉心,连带着额心淡疤都被揉红。这时,姜织情再度开口。
“二公子随我来吧。”
常徊尘、苏澈月跟在她后面,吕殊尧也要跟着出去,被姜织情拦在门内:“刚才我说过,事关重大。吕公子给二公子送的灵力已经足够使用传音诀了,公子就在此等候吧。”
刚才吕殊尧说要吃饭,常徊尘忌惮探欲珠在苏澈月手上,没敢反对得这么激烈。可是说到去看尸身,常徊尘态度却很强硬,说什么也不肯让吕殊尧跟着一起去。
吕殊尧笑了笑,坐下了。
待到他们出了门,脚步声逐渐消失,吕殊尧才起身,欲往下跟去时,突兀的失重感迎头而来,眩晕使他眼前一黑。
一开始吕殊尧还以为是地震,但几秒之后眩晕感便消失,像在坐一个重量加倍的电梯。
坐电梯?
他想起上次苏澈月说的“坠了一下”,看来就是这种感觉。只是当时附身蝴蝶飞在空中,感受不到。
上回苏澈月说完下坠感,整座殿里的人就都消失了。吕殊尧预感这次也是一样,加速追下楼,果然每一层都空空如也,苏澈月不见了。
苏澈月不见了。
光是脑子里形成这几个字,就足以让吕殊尧心烦意乱。
他焦急地在楼层之间攀爬上下,常徊尘特意为苏澈月改造的坡梯看似好用,实则跑起来十分累人。吕殊尧找得额头冒汗,忽然刹在了某一层。
脑子里乍地一明。
坐电梯……坡梯……低气温……
吕殊尧飞快奔到一楼,漆红色殿门紧闭,窗外是结界,云山雾罩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而门内……
吕殊尧查看了一楼的屏风香漏。
为了试探常宫主为什么这么在意时间,方才他们进来时,吕殊尧偷偷对每层楼的计时香漏动了手脚,让香砂流下的速度变慢,延缓香漏报时时间。
香漏上次来已经见过一次,作为理工男大,虽说他对这类机械制物有一定敏感度,但毕竟第一次上手改造,还不是很熟练,差点将一层屏风上的小孔划破。
所以一层的屏风香漏,应该是有划痕的才对。
可眼前的精妙仪器告诉他,这里并不是他们进来时的楼层。
他猛然意识到,因为一直爬的是坡梯,他们对楼层的感知一直是模糊的。
一楼去哪了?
吕殊尧后背渗出一层汗。
气温再次下降。他在寒冷里心神难宁,忍不住喊出声来。
“苏澈月?苏澈月!”
身后传来轻细声响,吕殊尧回身:“苏澈月!”
“公、公子……”
轻轻柔柔的女声,带着犹疑回应他。
*
当下坠感再次重现,苏澈月也开始意识到这座阁楼另有玄机。下坠过程有片刻黑暗,让瞎过许久的他本能地不安。
好在过不多久眼前便重新亮了起来,只是这里的亮光与夜晚阁楼里昏黄烛光不同,是寒冰反射出的幽蓝冷光。
阁楼外好像被罩了一幢冰窟。
不远处的常徊尘和姜织情仿佛习以为常。他们推着苏澈月步入一楼寝殿,里面布置本和常徊尘在顶楼的房间一模一样,只不过此刻,床榻上疾速凝起一层冰罩。
像口晶莹剔透的玉棺材。
他们二人面对面在床前站定。常徊尘问:“开始吗?”
姜织情:“开始吧。你回来。”
这问答有点古怪,更古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冰窟密罩影响,他们二人开口的声音混响一室,声色音调都逐渐趋同,竟让苏澈月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正当苏澈月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时,常徊尘突然看过来,幽幽道:“先封住他五感。”
姜织情也跟着看过来。
“有必要吗?”
在他们的视角里,苏澈月只能听见却看不见喊不出,而光听对话,他也听不出来什么。
常徊尘此刻的谨慎与他平日轻浮判若两人:“封吧。”
苏澈月眼见姜织情走过来,轻笑着传音:如此慎重,是有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吗?
姜织情只说:“得罪了,二公子。”
她抬袖的瞬间,身后单薄红衣突然身子一软,直挺挺倒了下去。
听到声音,姜织情却不是马上回头,而是顿了一下,仿佛灵魂被电击而入。她的眼瞳复杂地闪了一下,好像有两道眸光瞬间融合在一起。随后,她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徊尘!”
也顾不上封苏澈月五感,她回去察看常徊尘身体:“徊尘,徊尘!”
她托着常徊尘,伸出手来想碰又不敢碰,整个人开始发抖:“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没到亥时吗,怎么会这样!”
不安、忿怒、恐惧。
苏澈月微眯了眼。
屏风香漏一声未响,然而就在刚刚,亥时已过。
这个时候,极其突兀的,姜织情把常徊尘抱了起来。
一个女人横抱起一个男人。
她把他放到冰棺里,不知道瞧见了什么,距离太远,苏澈月看不清。只见她惊慌失色,丝毫不复往日沉静端庄,半是癫狂地呼喊:“轮到谁了……今夜轮到谁了?!”
什么轮到谁?
“沁竹,是不是沁竹?!沁竹来了吗?”她冲到房间外,苏澈月听到按下机关的声音,闻声回头,一道绛紫色长影落了下来。
姜织情陡然变调:“是你?”
“姜姑娘让我好找。”
也许是温度太低,吕殊尧的声音不像平时轻快明亮,相反地有些干沉,像是有谁在他胸口烧了把火。
“吕殊尧……沁竹呢?你把沁竹藏起来了?!”
“不是你说的吗?事关重大,少让其他人掺和。”
姜织情脸色一变,转目看向冰棺,回首时神色张皇又狠绝。
“徊尘等不了……苏澈月,苏公子!求求你!引魂,引我的魂!”
吕殊尧状似不经意地走上前问:“常宫主怎么了?”
见他靠近,姜织情仿佛脑中有警铃大作!她骤然拦上前,化出本命剑向吕殊尧刺来!
“湛泉!”
两把长剑在冰窟里打得激烈难分,铛铛声响彻密闭空间,空气都为之震荡!
吕殊尧毕竟只恢复了一成修为,即使他身法再快反应再灵敏,湛泉剑也很快没了灵力灌入,剑形越来越不稳。原本他还不动声色地支撑着,直到姜织情冷然一笑,猝地调转剑刃,朝轮椅上的白衣人击去!
吕殊尧眸光一乱,想都不想地追她而去,姜织卿近身轮椅却不攻击,往扶手一撑,反身翻过追得极近的吕殊尧,从后挟住了他,手掌锁着他命脉。
身法了得!
吕殊尧感受到这双手并不小巧,反而可以说得上宽大。那修长指尖稍用了点力,吕殊尧被卡着咽喉,瞧见苏澈月用力撑着轮椅试图站起,同时脱口:“别杀他!”
话一出口,语惊三人。
姜织情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二公子能说话。”
她掌心继续用力,吕殊尧半张着唇艰难地试图呼吸,“二公子一直在骗我们?”
苏澈月眉心紧紧蹙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吕殊尧觉得他脸上血色都褪尽了。
“放开。”苏澈月说。
“放开?可以啊。”姜织情温柔不再,冷厉威胁道,“二公子先替我召魂!”
常徊尘突然晕厥,本以为身为弟子的姜织情会六神无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谁曾想她反而表现出了掌控者的姿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苏澈月答应得极快,“你先放开他。”他从灵囊里拿出移魂结:“这是移魂结,也作引魂用。你跟着我念法诀,将自己的生魂释放出来——姜公子的尸身在哪?”
姜织情略一迟疑,手掌力道微松。苏澈月紧盯她一举一动,半晌后,她才道:“召来的魂,可能入宫主的身?”
苏澈月顿道:“那常宫主自己的生魂便会被挤占。”
姜织情无动于衷。
苏澈月道:“如果你真想这么做,为了保证引魂、召魂、移魂能一气呵成,姜姑娘先尝试引魂,再用移魂结将常宫主生魂换出来,确保姜公子亡魂能进入常宫主肉身。”
姜织情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
姜织情不作任何解释,宽掌一翻直接劈向吕殊尧后颈,惊得苏澈月又道:“我已经答应了,你——”
“二公子不必这么紧张,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她念着苏澈月说的法诀。不多时,一缕魂相悬然飘于半空。
苏澈月一见这魂相,不由得凝目。
这魂长身玉立,眉眼和姜织情极像,可是气质挺拔俊凛,分明是……
生魂又自己念了法诀,钻进常徊尘体内。
苏澈月探了探移魂结内部,空的。
他心下已有几分明了。
苏澈月说:“可以了,引魂与移魂都没有问题。”
那缕魂相便回到姜织情身体里,姜织情眸里重新有了焦:“可以正式开始召魂了么?”
实际上,苏澈月根本不懂什么探欲珠召魂。原本这一趟来是想探明那夜听到恶欲背后的真相,还姑娘们安宁,同时找悬赏令。
没想到,事情到现在反而变得棘手了。
说到底,是他现在力量实在太微弱了,根本无法自保,遑论保护他人。
可是仔细想想,说他愚蠢也好,鲁莽也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倘若遇险应当如何,迎险而往几乎成了本能。
若是以前,他修为高强近乎天下无敌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这样不谨慎的行事风格有什么坏处。遭恶鬼炼狱一劫后下山,经历过田今巷和现在的灼华宫,苏澈月才明白,现在的他实在是任人可欺,他随时都有可能受伤,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人陪着他。
那人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经历过恶鬼炼狱,差不多亦是剑风一扫就倒,如今在修真界有如蚍蜉。
可他还是愿意陪着他。
陪着他犯傻,陪着他犯险,陪着他受伤。
苏澈月望向吕殊尧,神思竟然出现几瞬空白。
“二公子?”姜织情催促的声音响起。
“二公子不会,又骗了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