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

面对枪口，夜久陷入两难。

对人族使用法术有违规定，但若是只进行最低限幅的防御，则很难保全身边的考古队员——虽然不怎么认识他们，但毕竟是群青的同僚，所以也勉强关心一下。

然而群青竟然没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看了顿时明白过来。

敢情这家伙……是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

“他们是谁啊？个个都是一副早死的模样。”夜久小声问道。

“士兵。”群青回答他，“别动，没事。”

……招惹上军队了？夜久满腹疑问，但还是闭了嘴。

在枪口的包围下，他们被士兵带上狭窄闷热的马车，安静地等待着。犹豫四周蒙着厚厚的帐篷布，他们不知道被带往何方，只有车架声在咯吱作响。

夜久观察了一下其余的人，一共三男一女：抹着发胶、穿着衬衫、带着无框眼镜的年轻人；络腮胡子、手臂上刺了玫瑰花纹身、散发着轻微汗臭的魁梧大汉；身材消瘦、头戴宽檐帽、坐姿很像是军人的高个男子；以及身着工装、短短的指甲涂着美甲、梳着麻花辫的健壮女人。

他们神色僵硬，鬓角处似有汗水凝聚。

持续前进大约几个小时后，才终于停下来。

重新见到光亮，出现眼前的便是砖石制的高墙，以及又一排士兵。他们大都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军服上也满是补丁。

“东西全部拿下来，我们要搜身。”长官模样的军人命令道。

夜久不情不愿地把背包交出去，只见对方翻了几下，拿出几块用纸包着的方形物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带了炸弹！”

其余士兵见状，纷纷举起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夜久很是无语，“这是巧克力好吧？”

“巧克力？”

士兵满脸狐疑，小心地撕开包装纸，然后飞奔到一旁的小队长面前，情绪激动地说了什么。那小队长抬起眼皮，拿过来嗅了嗅，然后狠狠打了一下士兵的头，破口大骂道，“什么炸弹，没见识的东西。”

说完后，小队长直接把纸包揣进兜里，丝毫没有还的意思。

群青那里也不太顺利，被要求解开右眼处的纱布。不仅如此，士兵竟然还得寸进尺，用手扒拉开他的眼皮，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那名女子的境遇更是艰难，被要求脱下衣服搜身。戴眼镜的年轻人和络腮胡大汉看不下去，挡在她的面前，“喂，我们理解安检需要搜身，但好歹找个女的来吧！”

士兵哈哈大笑，“这是军营，哪里来的女人？”

“明明看到有女护士！你们这是故意占便宜吧！”

一瞬间，所有枪口集中在那两人的身上。

后来那个宽檐帽出面，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小队长才放弃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全部带去宿舍。”

-

说是宿舍，实际上就是顶帐篷屋，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满地都是血迹、呕吐物、用过的绷带、以及无数虫子尸体，看着就很恶心。不过另外几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怎么抱怨，从行李里拿出睡袋和隔水布，铺展在地上，倒也是对污物眼不见为净。

士兵走后，他们六人坐在一起，这才开始首次相互介绍。

和群青在这里的身份一样，其他人也全部都从事与考古相关的工作：

那名健壮的女性名为兰度-辛克莱，是颇有名望的神考学和遗迹学学者，也是这次行动的带队人。她师从被称为“神考学之父”的温斯顿-罗杰斯，对与远古时期与深空诸神和祭师相关的民俗、文字以及仪式都很有研究，而且也是颇有资历的一线发掘工作者。

书卷气的年轻男子名为亚当斯-贝内特，与兰度一起工作的博士后，主要工作是建筑和祭器的分类研究。

络腮胡子的大汉名为阿斯卡-克劳福德，是优秀的文物保存处理专家；

而宽檐帽的高个叫西萨尔-哥马利，男性，担任队伍和工程师，负责挖掘。

虽然平日性格孤僻，但群青此刻却意外的自在，也开口自我介绍，“我叫雷纳托，目前正与欧兹大学合作，主要研究古代技术，比如古星象和历法的迁移演变史，同时也从事鉴定工作。”

“我知道你。”阿斯卡问道，“星岩石刻人骨洞窟就是你鉴定的吧？”

“是。”

兰度也露出友好的微笑，“雷纳托，这是我们第二次合作了，上次大角星遗迹你中途有事走了，希望这次一切顺利。对了，亚当斯你还记得吧？那个改了两次课题的倒霉蛋，他上个月刚通过答辩咯。”

群青看向那名年轻人，“恭喜你。”

“谢啦谢啦。”一听到毕业有关的话题，亚当斯那张圆脸顿时喜气洋洋，“这位乌尔里克是你带来的，他是做什么啊？也是同行么？”

“他么……”群青瞥了眼夜久，似乎在思考着怎么说。

“我可不懂考古，他雇我当保镖。”夜久主动解释。

亚当斯很是惊讶，“保镖？”

夜久皮笑肉不笑，“是哇，他被打时，我替他挨揍；他被开枪时，我替他挡子弹；他被绑架时，我去替他挡刀，就是这样的关系咯。”

“别听他胡言乱语。”群青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是我朋友，平日里心思活络，我想着这次人手少，或许会需要外援，所以就把他带来了。”

“卡洛图耶他都跟你来？哇！你这个朋友真仗义！”

“……还好。”

寒暄完毕，他们又简单聊了几句，就才开始各忙各的。

夜久这才有机会质问其群青，“现在解释一下吧，为什么这里会有军队？你不是来这里考察的么？用“保镖工作”作为理由把我坑来……不会就是想拖我下水、一起倒霉？”

群青合上笔记本，给对方讲述起来。

-

四年前，警方查抄了一个名叫“侏儒鼹鼠”的文物走私团伙，并且缴获了一批特殊赃物。

其中的物品大大小小，共有七八十件，虽然精致，但很是古怪，无法辨认出来源。很多考古和文物学家受邀去鉴定。结果却没想到，有了极为惊人的发现：

那些文物不属于任何已经被研究过的文明，而是来自至少两万年前，某个鲜少被现代历史描述过的超古老时代。

这是史无前例的重要发现，因此，非常具有研究和考察的价值。

相关部门立刻开始重视，调集所有资源、追查源头。

结果发现，它们来自卡洛图耶的西进地区。

这是非常令人沮丧的消息。

虽然卡洛图耶及周边地区，确实被称为几大人类最古老的聚集地之一，也似乎确实在很久之前，辉煌过一段时间；但近几千年以及当今世界里，它几乎是“封闭”、“野蛮”和“战争”的代名词，反复被各种势力占领和割据，几乎没有一天宁日。

如今盘踞在那里的，便是被称为“西进”和“东代”的两方武装势力，平日里势同水火，恨不得随时拼个你死我活。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暂时不是适合前去——但不幸的是，那批被截获的文物保存状况极差，相比遗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研究人员感觉到紧迫性，所以无论眼前面对着什么，都还是希望能争取到机会。

为此，作为考古学会的赞助者，克洛萨兹王国的君主主动出面，试图调停西进和东代的冲突，却都无疾而终。

这也是可以预料的，他们两方相互仇恨已久，甚至能追溯好几代人，绝不是能通过谈判解决的。

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但或许是上天帮助，几个月后，突破口出现了。

因为战乱不断，卡洛图耶长期缺少耕种，全境一直粮食歉收。而在今年，那片区域雨水不足、发生了大旱，不仅导致麦苗枯死，而且裸露的河床更是提供了蝗虫繁衍的绝佳场所，造成了大规模的蝗灾。

两者侵袭，轻而易举地击穿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民生，直接导致饥荒遍野。

于是，在一些相关人士的交涉下，外界与西进的默多克总司令达成了协议：前者提供粮食，作为交换，默多克允许考古团队进入发掘遗迹、指导文物的保存，并且为此提供便利。

这项行动，也受到神话启发，被称为“阿特拉恩计划”。

执行任务的先遣队，便是兰度等五人。

-

听到这些，夜久明白过来。

“你说的“保镖工作”……不会是……”，他转头看向其他人，小声道，“从军队手里？这我怎么做得到？那是人族内部矛盾，我们管不了。”

群青摇摇头，“这我自然知道，不至于为难你。”

“那你想做什么？”

“发掘神代遗迹时，人族通常都会用仪器检测残余的光息，防止被残存的咒语误伤。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没有这种条件，但我恐怕又时常顾不上，所以拜托你暗地里留意一下。”

“哈？就……就这？”

夜久有些失望，保护人类？听上去无聊又费力，而且……开玩笑，他现在虽然退出灰烬之核，但也好歹还是凶星，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就算给工资也不干，更何况他还没工资。

怪不得这家伙先前绝口不提，原来是怕他不来。

“我不干，我要回家！”他没好气道。

“……”

群青似乎并不意外，挪开身子，语调无奈，“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就是出门的时候别摔门，省得动静太大把士兵全招来。”

“……哼。”

夜久刚气呼呼地起身，却又停住了。

虽说他不想当好人，但经历过刚才的事，倒是被激发了点兴趣——毕竟被土枪指着脑袋，确实是挺新奇的经历。

群青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又补充道，“说起来，这件事情一开始，倒还有个插曲，到还是颇有点戏剧性。你听说过五年前，克洛萨兹的的那个“妖王诅咒事件”吗？”

“你说的是，几个有钱人暴毙，死因是身体各处黏膜，什么眼睛，舌头和内脏里长满了绿色结晶，最终导致呼吸道堵塞窒息的那次么？这个我记得，因为小报里说什么，他们是被“妖王斜谛亚”咒死的。”

群青点了点头，“斜谛亚是人族传说里有名的暴君，茹毛饮血、人身妖名。他杀死反抗者时，使他们全身长出绿色鳞片，然后剥夺他们的呼吸，和这些名流的死法极为相似，所以小报才说是妖王重生。”

夜久有点困惑，“但我记得这件事雷声大雨点小，被定性为毒杀，有人人在他们所以使用的黄金酒壶里下了未知毒素。但是一直找不到凶手，又确定不了毒物来源，所以不了了之了吧？”

“从凶杀案角度上，只能是这样。但其实有些不算后续的后续，倒是与我们现在的行动有关系。”

夜久有了兴趣，“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警方检查过那樽黄金酒壶，发现了它是用“死人金”打造的。”

“死人金？那是什么玩意儿？”

“前几年风声紧的时候，遗迹盗贼为了逃避警方的追查，会把挖来的金银器直接融化，当作粗制黄金兜售，这些就被称为“死人金”。那被毒死的有钱人估计不知道这些，所以才买了那些黄金。走私部门借此得到了购买信息，顺藤摸瓜，最终找到了那些死人金的来源、端掉了那个团伙……你猜，它是哪个团伙？”

夜久眼前一亮，“难道是“侏儒鼹鼠”？”

“不错，换句话说，我们这次的任务，还要感谢那个死去的名流。”

“……居然是这种展开。”

群青又补充道，“而且那些黄金的来源、我们现在所在的卡洛图耶，也正是妖王斜谛亚的出生地和王国，“第一之地-阿特拉恩”的几个可能的所在地之一。”

夜久不自觉地挠了挠下巴。

与传说中妖王被害者类似的怪异死法，相关的证物又来自妖王可能的故乡……这亮点，似乎连成了一个鬼故事。

“那些有钱人，真的是被妖王的毒药弄死的啊？他们两者之间至少隔了两万年吧？而黄金还被熔炼过。还能起效果么？”

“这倒没有被确定，毕竟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能把妖王和毒药联系在一起。但投资人倒是很相信这里真的是阿特拉，所以便将这次行动命名为“阿特拉恩计划”了。”

说完后，群青笑了笑，“现在你还想走吗？”

“不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