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走在前面,袁慎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爱很奇妙,它让怯懦者勇敢,令善辩者沉默。少商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着,转身一看,袁慎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明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个,但此时少商觉得他需要自己的保护与安慰。她狡黠一笑,想要像长辈一样摸摸他的头,抬起手却够不着,只好一把拽下他的脖子,将他搂进自己的怀抱中。
袁慎被扯得踉蹡一下,狼狈地扶着少商才堪堪站稳。
“蔡家是怎么一回事?”少商问道。
“回去再同你说。”袁慎轻咳一声,整了整自己的仪表,抬眼犹犹豫豫道:“嫋嫋,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
袁慎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柔软。少商心下一颤,感觉自己的脸渐渐烧了起来。
见鬼了,今天怎么回事,总被他蛊惑!
少商推了他一把,“我,我先走了。”
深夜,姎姎已经睡下,少商虽闭着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月光透过帐帘,显出柔和的蓝色。少商蹑手蹑脚地下床,披上一件外衣往外走去。
营地篝火仍在旺旺地烧着,偶尔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与白日不同,山间晚风很是寒凉,少商拢紧外衣,猫着身体躲开巡访的守卫者,往袁慎帐中挪去。
她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实则这一切都落入凌不疑的眼中。
“我从未见你如此糊涂,值得吗?”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站在凌不疑身边缓缓说道。他看向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虽未曾穿着盔甲,却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冷意,令人胆寒。
“糊涂?”凌不疑眉心皱起。
是啊,他太糊涂了。他身上还有血海深仇未报,他明明是一个没有资格为自己而活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涉险。他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姑姑,如何对得起霍家死去的亡魂?
三皇子见他目光呆滞,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忙劝慰道:
“程四娘子空有一副好皮囊,除此之外,她的身份、学识与你皆不匹配,能嫁到袁家已然很是高攀。如今看她如此行径,竟还是个不守规矩的。父皇对你寄予厚望,定不会将这样粗鄙之人许配给你,你若是真想成婚,何不考虑一下裕昌?”
凌不疑斜睨他一眼,语气不善道:“我看你比裕昌更好,那我要不要也考虑考虑你?”
三皇子被他噎了一下,撇了撇嘴无奈道,“罢了罢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只是一件,不要忘了我们的大事……”
两人目光相接,凌不疑的眼神逐渐凝起了光芒,他坚毅俊朗的脸庞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色。三皇子松了口气,一切终于回到正轨,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东西阻拦他的大计!
另一边,少商摸黑探寻着袁慎的床榻蹲下,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
“阿慎,你睡了吗?”
袁慎咕囔一声,揉了揉眼睛看向来人。
“嫋嫋?你怎么来了?”
少商不客气地踢了鞋子,将他挤到一边,扯过被子径直躺了下去。
袁慎猛地坐直起身。
少商知他局促,也知自己此举不妥,但此时后退反而尴尬。于是她胆向心生,一把将袁慎捞进自己怀里。
袁慎一个不稳,直接栽在她的身上。少商哀嚎一声,袁慎连忙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小声些。
奇怪,怎么感觉这个姿势最近总是出现?
少商扯下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袁慎揉捏着少商脸颊两边的肉肉,爱不释手。
月光冲破云层,洒向人间,借着这些微的亮光,袁慎瞧见少商的发丝倾散在枕上。
非礼勿视!
袁慎心间一颤,眼神飘忽转向一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你怎么……”
啊?她又怎么了?
凭着她如今对袁慎的了解,少商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她心生一计,撩起自己的头发,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逗弄她的未婚夫婿。
袁慎嗅到她发梢的馨香,有些害羞,他推开少商,兀自背对着她躺下。少商咯咯笑着趴到他身上,惹得袁慎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少商问道。
“不知道。我看你笑,便跟着笑。”
话音刚落,少商便被愣住了。
他在因为自己的快乐而快乐?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她诶,程少商诶,是受尽冷脸和讥讽、就连在家里也可有可无的小女娘。
却能让袁慎喜她所喜,乐她所乐……
虽然她平日里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小时候的阴影还是不时地笼罩着她。
以前的她,不相信自己被爱,也不会主动去爱别人;现在的她,却能主动去结交朋友,甚至能当着父母和帝后的面为自己的婚姻而争辩。
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而这些变化,都源自于她被爱的体验。
少商感到鼻头一酸,环住袁慎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前:“好傻!”
袁慎拉过少商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傻吗?我倒是觉得这「简单的笑」,才是世间最难得的。无关利益,无关得失,只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少商认真地听着,点头附和道:
“你说得对。阿慎,我一见你便高兴,见不到你就失落……”
“所以你是想我想得睡不着,所以来找我?”
帐外风声响起,橘红色的篝火摇曳摆动,少商在袁慎唇畔印上一吻,轻轻地“嗯”了一声。袁慎扣着她的腰压向自己,声音沙哑道:
“嫋嫋,我不想等了,我们回去就成亲吧。”
袁慎的怀抱十分温暖,少商窝在他的怀里,喃喃说道:
“我早就把自己嫁给你了。”
祭天大典结束后,袁慎忙得不可开交,少商一连好几天都看不到他的踪影,于是主动去寻萧元漪让她教自己如何管家看帐、操练部曲。
萧元漪很是欢喜,尤其是发现少商在算术上的天赋后,更是把近几个月的账本都丢给她处理。
萋萋日日跑到程家探望程颂,一来二去,长辈们也都发现了些许端倪。
万将军倒是乐见其成,但程始夫妇却万分犹豫。倒不是因为萋萋不好,而是因为万将军没有儿子,他早已放话要给萋萋招赘,若两家结亲,恐怕程颂就得给万家做上门女婿了。萧元漪心中是千百个不愿,但现下还未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又过几日,袁慎终于现身程家,带来了几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是:袁州牧已得陛下允许,现下已然启程回京,袁程两家的定亲宴即刻便可着手准备。第二个好消息是:袁慎将自己入朝为官的计划提前,通过举孝廉进入廷尉府担任侍郎一职。
程家众人目瞪口呆,程始更是面色复杂。要知道程家本是平民出身,依靠萧元漪的谋划和程始的战功,才能在京城有个一席之地。他这个曲陵侯听着威风,但实际上官职低微,甚至没有上朝的资格。而袁慎一入仕就官拜廷尉侍郎,日日随侍陛下身旁协理政务,怎能不让人唏嘘呢?
但反过来一想,如此优秀的儿郎不是外人,而是自家女婿,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便是程家的前途不可限量。思及此处,程始又高兴起来,忙不迭地唤人买酒祝贺。
虽然袁慎表现得从容淡定,但少商还是察觉到了他有所隐瞒,于是便将他带到自己院中,还未等她开口询问,袁慎便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于她。
原来,袁州牧在袁慎的授意下,主动向文帝请辞,文帝假意推托,恰逢皇甫夫子为袁慎举荐,这才顺水推舟地应允袁州牧辞官,转而提拔袁慎。而这背后,是袁慎对自己“位列三公”的谋划,也是为促成两人婚事作出的努力。
少商思索良久,才意识到这是皇权与世家之间的权力较量。
程家无权无势,而袁家却是地方大族,按照常理,袁家更有可能与梁家、曲家,甚至声望权势更大的蔡家结亲……怪不得那日文帝为凌不疑提亲时一听到蔡家就转变了态度,只是蔡家的人怎么就这么巧在这个时候来给文帝献书呢?
少商狐疑地看向袁慎。
“是夫子。”袁慎知她想问什么,直接开口道。“凌不疑接到陛下传召时,夫子也给蔡大人书信一封,他料到凌不疑会让陛下为他出面,世家敬重陛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陛下虽然我们不好同他正面较量,旁敲侧击反而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袁慎看向少商,犹豫道:“嫋嫋,这就是我的生活,整日为袁氏一族谋划出路,争取最大的利益,你今后嫁给我,也会面对这些利益纠葛,不过你放心,我定会……”
“阿慎,既然他们都看不起我,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我可不是没有用的小女娘!”少商打断了袁慎的话,语气坚定道,“我们夫妻齐心,你做三公,我做三公夫人,我们一起振兴家族,让父母兄姊过得比现在好千倍万倍,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眼红嫉妒去吧!”
袁慎笑了:“好!我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他太喜欢她下意识地将两人看作一体的表现了,心底的欢喜像是蜿蜒的溪流,渗入五脏六腑。
他想,或许他要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