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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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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道寂寥,月影婆娑。

闻絮不由得忆起了去岁宫宴时,自己与魏彻亦如现下这般并肩而行。

她率先打破这份寂静,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阿彻哥哥。”

闻絮见魏彻毫无反应,于是提声又唤了一遍,“哥哥!”

魏彻疑色转眸瞧她,幽深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嗯?”

少年眼睑低垂,借着灯笼的暗光,定定地望向旁闻絮,他的脑海里蓦地冒出了个恰和妥贴她的词,“得寸进尺”。

“适才哥哥将灯笼柄递给我的时候,我瞧见哥哥腕上有伤。”闻絮无意一瞥,窥见了魏彻腕上有几道细长的淤痕,那淤痕触目惊心,让人不敢再视。

她斗胆猜测问:“是不是今日下午在校场打靶时被弓弦弹伤的?

魏彻微微愕然,面对旁人的关切难得没有否认。

“嗯。”

“我那有活血化瘀的药酒。”闻絮以自身为例,“前些日子我不慎磕伤,明婶婶用药酒帮我把青紫揉开,虽然很疼,但有奇效。”

听着小姑娘快要溢出言语的灵动,魏彻本就混乱的心绪更为烦躁。

父亲为她寻医问药,母亲在意她的一点磕碰,从前享尽宠溺的是魏衍,而今又多了个闻絮,偌大的家中,受尽冷落轻忽的唯有自己。为何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父亲母亲的关心?偏自己不行?

魏彻极力克制住胸腔积蓄的愤懑,淡眸冷眼,“别在我面前做这套虚情假意的关心了,我无需你来可怜。”

空气滞停半晌。

魏彻回神过后,整个人瞬间怔愣,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闻絮面上多了几分自责,“阿彻哥哥对不起,我在府中定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吧,不过阿彻哥哥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赖在这的。”

魏彻第一次发觉自己怯懦至此,竟没有胆量去窥探她的神情,他敛眸低声道:“抱歉,是我心中有烦闷,故而迁怒你了。”

自己当真是魔怔了,偏要以恶意去揣度她的良善,她孤苦伶仃,孑然一人,除将军府以外,她又能去向何处?

“你不曾给我添过任何麻烦,我父母待你如亲女,你亦可将他们视作亲生父母,我说的都是些口不择言的气话,你切莫当真。”魏彻喟息一声,“总之,将军府便是你家,你不必想着离开。”

他不经思虑的刻薄话语,现已至使清缓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闻絮情绪低落,语调缓慢道:“在家中时,我因着年岁顶小和身子孱弱的缘故,父亲母亲总是有意无意的偏袒于我,我哥哥他受了诸多忽视,他嘴上虽说着不甚在意,可我知晓,他心里头定然是委屈的。”

少年犹如一汪冰泉,失去了本该有的鲜活,可她的声音宛若三月春水,轻轻柔柔地直流淌进心底,春水的温柔仿佛能抚平他内心所有的冷漠与焦躁。

闻絮没有戳破魏彻的窘态,只是手中握着的灯笼柄,慢慢向他挪动。

“那边路暗,我将灯笼照过去一些吧。”

一道单薄的影子贴近了另外一道颀长的影子,月色高悬,月光渐明,将少年清隽的脸庞映得清晰。

风清月朗,唯有对影行孤道。

魏彻的手藏在衣袖底下,指腹紧张地摩挲着袖边的纹饰,他嚅嗫着,不知怎样开口。

将至长青居,二人将要分别,魏彻拧巴道:“其实今日在校场练习打靶的时候,我握着的那把弓很沉,弓弦也很粗。”

“那哥哥疼不疼?”

“嗯,很疼。”

闻絮将他别扭的神态尽收眼底,忍笑道:“那我回去拿药酒给你?”

“好。”

……

济安院。

魏彻出了浴房,带了身上覆了一层水汽。

今夜,他房中的灯烛格外亮堂。

魏彻盯着手中药酒,悠悠问道:“戚远,你觉得闻絮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彻冷不丁问出这句,吓得戚远脑门直冒虚汗,“属下和二小姐仅是见过寥寥数面,不曾过多接触,所以不知。”

魏彻不死心,又问道:“那你初见她时,作何感受?”

见魏彻颇有刨根问底,誓不罢休的架势,戚远顿感无力,谁人不晓大公子冷淡,平日连二公子都鲜少来往,又怎会亲近一个外姓寄居的小姐。

戚远虽与二小姐并无交集,可他也不想违心的在私下里去贬损别人,斟酌一下,答说,“二小姐容貌清丽,只是有些怯生。

“我并非是问她的容貌,我是……”不知为何,魏彻将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话锋一转,“珍味阁的青糕应当上季了,你这几日多跑几趟,给我买一份回来。”

戚远应是,却心有疑惑。

上回二公子买了一份青糕送给公子,可公子仅拿了一块,剩下的分毫未动,都便宜给咱们底下人了。

魏彻言归正传,“你还没答我,近来常往外头跑,究竟所为何事?”

戚远长吁一气,答非所问,“属下伴在了公子身侧近乎十载,说句逾矩冒犯的话,属下心中已然将公子当做亲人。”

“我视你如兄如友,近似亲人。”魏彻被他莫名其妙一番话弄的一头雾水,难得急躁,“你私下何事对我不起?如实招来!”

“既公子待我情重,我想把我从前一些往事说与公子知晓。”

旧事重提如同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一寸一寸重新剖开,悲苦在心。

“十岁以前,我尚非奴籍,家在秦南。”

此地名听着分外耳熟,魏彻联想到了几年前一桩朝廷旧事,“秦南?我听闻那里匪患恼得凶,前年朝廷还派官兵剿过一次,慎王殿下因此负伤去了封地。”

“是,今昔的秦南再不复往日太平。”戚远缓缓述之,“我年幼时,秦南一带尚不是这般光景,那时候家中有几分田地,一年到头的收成足以养活全家还能有些剩余,可有一年闹了旱灾,我们没了收成,没了粮食,那一年村里坟山上都是些未长杂草的新鲜土堆。”

魏彻拧眉说:“旱情严重到饿殍遍野,当地官府应有所作为才是,先上奏朝廷,再用城中屯粮布施米粥,稀薄一些也无妨,至少勉强能捱到下放赈灾银粮的日子。”

“平头百姓一心只想饥饱,官府的事我们掺和不了。”

魏彻觉得异样,但具体也说不出哪处奇怪,继而追问道:“那之后呢?你为何会来到京都?”

“之后,整个村子里的人一起向南逃荒,我爹娘他们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咽气前,爹娘将怀里揣得硬透了的饼子,留给了我和我妹妹,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着说着,戚远眼中泛起泪光,“周围人早已没了粮食,只能沿路寻些野菜野草充饥,我和妹妹抢不过他们,实在饿的头晕眼花,就偷偷掰一小点饼子再咕咚咕咚灌下许多水,可粮食总有藏不住的那天……”

戚远清楚记得,往日里自己唤做叔叔伯伯的那些人打他最狠,只为了抢他怀中那所剩无几的干巴饼子。

最后,他撑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肩上背着奄奄一息的妹妹,终于走到了肯收留难民的州县,无父无母的兄妹俩,成了衣衫褴褛破碗讨食的乞儿。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下,戚远的妹妹实在病得厉害,他们请不起郎中,抓不起药。

一个人万般为难,走投无路之际,难免会做出品劣低下的事情。

戚远挣扎了很久,做了窃贼。

他顶风作案了多次,扒人腰间的荷包轻车熟路,一切分外顺利,他用偷来的钱替妹妹请了医,抓了药,买了吃食,又各自买了几套干净的衣裳。

多行不义必自毙,后来一次被他偷窃的那人过分难缠,戚远给自己和妹妹惹上了大麻烦。

那人夺回荷包,将戚远暴揍一顿并且知晓了他们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为出心中这口恶气,将他们兄妹二人甩手卖给了人伢子。

戚远和妹妹分别被人伢子转头倒卖了好几遭。

魏桓奉朝廷命,南下查案,途径此地见一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破衣烂布,蓬头垢面被关在铁笼之中。

见孩子与自己一双儿女年纪相仿,魏桓生出恻隐之心,三两银子将他买下带回京都,自此颠沛流离的戚远有了容身之地。

一盏茶的短暂功夫,戚远没有哽咽,没有哀叹,只是平定的叙述着他幼时所历经的凄切。

戚远道:“一月前,我寻到了我妹妹,我用攒下的所有银子替她赎了身。”

魏彻原以为他是家中清贫,快要活不下去,才投身卖入将军府,不料想,竟是这般误打误撞,戚远从前的苦事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分毫,现下魏彻这么一听,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他欲深问,又恐怕触起戚远更厚一层愁,小心翼翼,避重就轻道:“你妹妹如今身何处?”

“我在淮巷租了小院,她被我安置在那处。”

“兄妹团聚是好事,我同母亲打声招呼,你把人接来府上就是了。”

戚远面上显露几分难色,“我妹妹她如今得了癔症,清醒时郁郁寡欢,疯癫时总无故伤人,她进府中,难免会搅扰了府上清静。”

人伢子将戚远的妹妹几经辗转,而后卖入了烟州做瘦马,瘦马以身段容貌划为三六九等,青涩的果子经历催养,表面熟透。

三年前,烟州有一富商前来京都做买卖,带了一批伢婆子养的瘦马,戚远的妹妹就在其中。

富商豢养瘦马,一为饱己私欲,二为人情交际。

十来岁恰是人比花娇的大好年华,这些姑娘们在推杯换盏,酒肉穿肠之后,沦为商贾权贵们满足异癖的一样消遣玩物,一个个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魏彻眉心皱起,隐隐不安问,“你想作何打算?”

戚远敛眸心虚,“我妹妹她想回秦南。”

倏忽,魏彻骤然音调拔高,不可置信问:“戚远,你想走?”

嬷嬷回乡,阿姐嫁人,眼下连戚远都要离开,魏彻不明白,为何每个亲近自己的人,最后都会抛下自己一走了之。

戚远屈膝跪下,满腹歉意,“主君和公子待我恩重如山。”

正因如此,他才犹豫不决。

“将军府留不住你,连我也留不住你?”

面对魏彻的厉声质问,戚远沉凝不语,骤然间,屋内静可闻针落。

魏彻撂下狠言,“既要走,就给我走得干脆利落,哪怕日后遇见千难万险都不许回头寻我。”

戚远喉间犹似堵了千万言语,却难涩于口,他额首点地三下,“属下叩谢公子成全。”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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