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兰婕妤和萍儿回到住处却左右不见许星。她们发现院子里凌乱的痕迹,还有桌上的血渍,推测许星出了事。
可这里是冷宫,如何出得去,如何找得到人。
“娘娘不可!王宫森严,只怕还未找到人,就被抓了去。”萍儿拦下兰婕妤,只因她方才想从梅园溜出去找人。
“萍儿,你别拦我,你知道我多想要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兰婕妤泪珠涟涟,甩开萍儿的手。
萍儿直接跪下来,虔恳地挽留她:“娘娘,自萍儿进入兰府,娘娘一直将萍儿当作亲生妹妹看待,萍儿感念娘娘的大恩大德,不忍看娘娘去送死。依萍儿看,星儿八成是遭遇不测了,她的身世,本就为世人不容,大王要除掉她也是趁早的事。只不过大王胜仗归来,才让她有了几天安生日子过。娘娘,求您了,好好活下去吧。”
萍儿的手攥紧兰婕妤的衣裙,每叩一首,便求一声。
“萍儿求您。”
“萍儿求您。”
许星稚嫩的脸在兰婕妤眼前浮现,一声声哀求又在耳边响起,兰婕妤揪着心。她若走了,萍儿怎么办呢?
“罢了罢了,不去就是。”
兰婕妤扶起萍儿,拭去她眼角的泪,将她拥入怀里。
“星儿她何错之有啊?”
萍儿摇头:“星儿她无错。”
到了晚上,兰婕妤又睡不着了,她披了件衣服站在桂花树前,树冠并不茂盛,经风一吹便摇摇晃晃。
身体里陌生的女声又冒出来:“那孩子尚有一线生机。”
“真的吗?”兰婕妤难以遏制激动。在她心中,许星是极重要的,因为有了她,兰婕妤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我不知道你是谁,万一你害人怎么办?”
“你与我签订灵魂契约。契约成立,倘若我失约,便会神魂俱灭。”
兰婕妤心口狂跳∶“好。要我怎么做?”
“跟着我念。”
“妇人睢阳兰氏令仪,承沐天恩,以凡人之身与神族钟毓签订契约,请神上身,偿我所愿。”
兰婕妤一字一句念出来,她一身冷汗,幽幽地看向梅树。
钟毓道:“九天神族钟毓愿以魂魄结契,助兰氏完成夙愿,直至神魂俱灭,不死不休。”
兰婕妤迷蒙间好像看到一个女子,她站在梅树下微笑。她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已经魂魄离体,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护好星儿和萍儿。”
在宫里的这几年,她从不争宠,却还是遭人妒忌。一次次陷害后,她终生无法生育。她心灰意冷自请入冷宫,家人也就此将她视为弃子。本以为今生会同那些疯傻的妃子一般死在这儿,可许星的出现改变了她。只要每日望着她那红扑扑的小脸就很高兴了。兰令仪不去管外面的闲言碎语,什么灾星福星,不过是愚昧的人用来诓骗另一群蠢人的,她私心想她们三人永远在一处。永远永远,有风到不了的地方那么远。
她随风消散了。
钟毓得到兰婕妤的身体,却并不开心。
"叶荷,吾命数都要尽了,你的傻女儿还不让人安生,就在殒命之前再帮帮你吧。”
24
轿子飞在半空中,前前后后有二三十个穿着妖异的女人,她们在烧得火红的云层中忽隐忽现,姿态轻盈,用披帛在流云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大红色的轿子瑰丽,比那鲜血还要鲜艳。
雪狼倒在地上,眼前朦朦胧胧,一抹绚丽的金色衣裙随清风挥舞,扫在他脸上,“是你?”
他不敌痛意,重重闭上双眼,陷入黑暗中去。
金衣女子转身朝后方的大殿走去。
几个女妖将自己的披帛盖在那雪狼身上,抬着跟进去了。
林蓁蓁站在山峰下,自始至终没看到她的脸,只是觉得这件衣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她被两个女人被架起来,焦躁地由她们拖着走∶“有完没完啊。”
大殿大概是用地上的黑色建成的,同乌鸦身上的羽毛油光发亮,每个塔尖上都挂一颗五彩斑斓的宝石,显得这黑房子没那么单调了,但在林蓁蓁看来还是无趣。林蓁蓁前面的妖女们挡住她看圣母的视线,她只能拖着自己的身子走,偷偷在肩缝中去看圣母的身形。移水节前半夜的活动她是没去成的,一直等到家里人送来药,她才敢出去。刚出门就遇到昨天那个臭小子,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只想勉强帮他一下,谁知道稀里糊涂就卷进来了。青衣,本小姐饶不了你。听到阿絮说青衣扮天女的时候,本小姐牙都要笑掉了,还想着怎么整你。欸?等等,青衣穿的什么衣服来着,好像是金色。
林蓁蓁突然有了精神,眼里搜索着猎物,人群的最前面,那人衣服如黄金色蟒袍,衬得殿内也金碧辉煌。
走到一间房门口,女妖们的脚步突然停下。前面传来传来冷冽的女声:“下去吧。”
挟在她手臂下的手松开,转而搭在她们自己胸前毕恭毕敬行礼。
一众人流退下,林蓁蓁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女人身前。
见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脸后,林蓁蓁又生气了,她指着她的脸:“果然是你。”她转念一想:“你竟然与邪祟厮混在一起,本姑娘真是没看错,你这个坏女人。那个谁呢?你不会早就看中他,故意设计把他引诱过来,好吃掉他,本小姐竟成了你的棋子!?”
清月被她不分青红皂白数落一顿,无奈摇头。
“先进去。”
林蓁蓁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瞧,房间很大,中心是方形桌椅,走上阶,角落放着一张床。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四角的烛火被包在灯罩里发出一点弱弱的光。
“还圣母呢,还以为住得有多好。”
林蓁蓁自然地走到角落的床边,雪狼安静地眯着眼,身上的薄雪融化,可见满身伤痕。
她问道:“他不会死吧。”
清月坐在椅子上:“说不定呢。”
看到她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林蓁蓁都无语了:“你……”
清月遮住脸偷笑。
林蓁蓁更气了,她双手叉腰:“要杀要剐赶紧,本小姐是唐河林氏林蓁蓁。我们林家祖上是开国功臣,虽然后来落魄从了医,到父亲这辈才有了家业,但是我们林家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儿女,可杀不可辱!”
清月站起,走近她。
“你、你干嘛。”话是这样说,但林蓁蓁难掩心虚,她张开双臂护住他。
清月走上阶:“可他是妖啊。”
“妖也分好坏,况且他救了我,是顶好的妖。”
“他真气内乱,若不赶紧救治,半个时辰后暴毙而亡。”
林蓁蓁陷入深思:“那怎么办?"她看了看清月,沮丧道,"现在你的地盘上,我们只能认命了。"
清月走下石阶:“谁跟你说这是我的地盘了?”
林蓁蓁脸色大变:“你不是圣母?不早说。真正的圣母呢?”
“我不知道。刚才路过荒郊野岭的时候,发现一只轿子停在路上,顺势就坐了上去。没看到什么圣母。”
“怎么可能?那些妖魔不认得吗?”
“我猜这位圣母一定爱好美丽的容颜,所以吸食小孩的血来永葆青春。而脸嘛,自然是常换常新,那些妖魔认不到也正常。”
所以圣母前半夜刚吸食了孩童的鲜血,换了张容貌,要打道回府时,被清月抢先了。他们连那个白纱鬼都打不过,要是再碰上难缠的圣母……
林蓁蓁:“那个孩子呢?”
“让人送来了。”
林蓁蓁松下一口气,必须要在圣母来之前带着小孩一起逃出去。
清月:“来不及了。”
林蓁蓁刚想问“什么来不及了”时,清月已经用匕首划开手指。鲜血涌出,她把手递在他唇边。
神仙的血液,仙髓,仙骨,灵力,对樊域的邪魔来说,是比宝石还珍稀的东西,既能加快修行,又能重塑骨血,可遇不可求。纵使她如今失去灵力,但作为仙的根本还在。给人间的小妖尝上一口,算不得什么。
林蓁蓁头皮发麻,“你干嘛?”
“救人。”
血色覆满他的唇,清月收回手,散下两边的玫红色床帘,这时传来敲门声。
门没关,女妖后面露出一个脑袋。
清月摆手,女妖退下。
许星站在门边,看上去不大有精神。圣母为了自己的饭,喂了许星好东西。如今她竟然能走动,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是许星第一次见宓清月。清月站在床边,神情莫测。
林蓁蓁很喜欢小孩,她小跑到她身前,摸摸她的头,把人领进来。
帘子内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能动吗?”清月瞥了一眼身后。
“可以。”
清月拉开一边的帘子。明霄侧躺在榻上,衣衫凌乱,白色的发丝垂下几缕,唇上鲜红。
他想用手肘支撑自己站起,可是双腿无力。
清月静静看着榻上的人挣扎的样子。他闷哼一声,从床上摔下来。
清月看不下去,一手捏起他的上臂。刚碰下去,他就将头别过去,紧紧咬着下唇,却也不挣开清月的手。
“骨头碎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喉结滚动:“从山上摔下来了,不打紧。”
“值得吗?”清月凝望他。
明霄回以一个微笑,嘴边的小梨涡又绽开来:“没什么值不值的。”
“我口中有腥味,可是你救了我?”
“算是你善心的奖励。”
她从腰带里拿出一个瓶子,在手心上倒出一颗黑色小药丸,喂到他嘴边。
明霄毫不犹豫吞下去。
她轻声问:“不怕有毒?”
“你不会害我。”
清月很疑惑,他们才见了几次面,这小妖就敢这么相信自己?可他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又不似假的。
被人信任对她来说是一种难得而弥足珍贵的事。
清月揽起他的一只手,让他的手搭在自己颈后,慢慢扶起他。明霄的腿好像有劲了,他借力站起来。
清月搀着他,走过林蓁蓁和许星身边。
“跟着我。”
所幸清月有先见之明,早就吩咐女妖们各回各家,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几人出了大殿,大红色轿子仍停在原处。
清月扶着明霄进了轿子,许星和林蓁蓁紧随其后。轿子空间够大,坐下这几个人也绰绰有余。情月放下明霄后,没留下一个眼神,转身欲走出去。
明霄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你不走吗?”
“事情还没完。”
“你要去找圣母?我不走了。”他说着就要起身。
“你留在这,只会碍事。”
他嘴唇微启,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合上了。
虽然他藏起自己的情绪,但清月还是发觉他神色中的落寞。
“这个,你拿着。”
明霄递来一块血玉项链,清月拿在手上仔细看,成色是极好的,想必价值不菲。
“把它戴上,危险的时候能护你一命,”明霄见她在犹豫,“拜托,别拒绝我第二次。”
清月把玉握在手心里。
他又露出那样不计缘由的灿烂的笑:“万事小心。”
她“嗯”一声,毅然离开。
身后的轿子自己飞走了。
清月在高峰上走了几步,大殿前忽地落下一个白纱女人。她有着十五六岁少女的脸庞,化着浓妆,头顶白纱,身穿彩衣。
“抢了本宫的人,打伤本宫的手下,你胆子不小啊。”她臀向后挪,一把椅子赫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