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轻轻用指头抚平衣角的褶皱,她满意而自豪地看着这件衣裳:“每年的华服都是由宫里专业的绣娘精心赶制,它代表着白古新的风尚。今夜你穿上这身衣裳,后一日全国女子都会效仿。两百年的大祭祀,你说说你,好大的福气。”
刘敏说着,自己都羡慕了。她看着眼前出尘脱俗的女子,再次在心中感叹自己好眼光。
“再好的衣赏不过是装饰门面,何来福气一说?”
“行吧。那这事儿你算答应了?”
“时间还早,我想先去个地方。”
“当然可以,我陪你去。”今夜就要游湖,刘敏可不敢再让人跑了。
医馆里,明霄把孩子哄睡后,才放心眯了一会儿。
刘敏往里瞄,发现里面是一个俊俏的郎君,知趣地等在门外。柜台边站了三五个患者,大夫在忙碌地开药。
明霄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闭上,睡得不大安详。他睡眠向来是浅的。听见脚步声,他疲倦地睁开双眼。
却看见清月拎着一篮子水果进来。
他笑着拿过果篮,放在床边,虚声说∶“你怎么来了?”
“又不是来看你的。”
床上的许星包着厚厚一层纱布,眉目紧缩,小指紧紧抓住被子。
明霄小声道∶“伤口都上了药,好好休息便能好。”
明霄发现她的眉头簇在一起:“怎么了?”
“你出来。”
清月拉着人到外堂∶“你说你在河边发现她,那么极有可能是顺水而下。你发现时,她鼻腔内可有呛水的痕迹?”
明霄∶“有。”
清月∶“河上边是什么地方?”
明霄在樊域两百年,走过万水千山,自然也熟悉白古。
“睢阳县,再上边是国都皇城的方向。”
“皇城…”
“皇城怎么了?”
“没什么。她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似是某种因素导致的擦伤,但很难相信。”
这孩子先遭重创后又溺水不死,好像不是一般人。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觉得于临传信与这孩子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清月∶“我走了。”
“我送送你。”
医馆外,刘敏啃上了苹果。
清月缓缓踏出门,刘敏见状立刻挽上她的手。
“事儿忙完了?”刘敏回头张望,医馆门口站着的男子仍望着这边。
“没想到姑娘看着年轻,成婚这么早啊,孩子都已有了。”
“我与他们不熟。”
“不熟?那岂不是……”刘敏思索了好一会儿,她张嘴∶“哎呀,离过婚的男人可不能要。”
清月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不禁笑了出来。
近地的商贩早早就开始了卖货,远地来的商贩也差不多来齐了。清月想起刘遇的怪病就是中了流苏村商贩的药。
“这些商贩中可有卖奇药的?”
“奇药?那可多了,什么起死回生的,一飞冲天的,不过多是讹人的。”
清月拉住她:“有没有一种可以改造人的药?譬如把人变成妖怪的?”
“都是噱头,东街可多了,其实就是致幻药,吃了之后你误以为自己成了妖怪、神仙。好多人为了满足感觉上的享受,宁可倾家荡产,也要让自己沉浸在幻觉中,”她好奇,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对这种药感兴趣,问,“怎么?你要试试。”
“觉得很神奇罢了。”
月亮快出来的时候,清月梳洗好,穿上华服。这件华服意外合身,还衬得她脸上很有气色。
门外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移水节就要到了,大家不免期待。
“姑娘可洗好了?”门外传来催促声。
“好了。”
几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提着裙子小跑进来,踏得木地板嘎吱作响。
一个女人坐下,紧盯着她的脸∶“姑娘这脸可真嫩,可有十七了?要不要婶婶给你介绍夫家,我家儿人品好得很。”
另一个女人站出来∶“刚刚说好给我家儿子介绍的,你怎么还抢人呢?”
“你家那个就算了吧,都多大了,还好吃懒做,说出来不叫人笑话。”
“我说你……”
二人推推搡搡,其他人拦的拦,帮衬的帮衬,室内好一顿热闹。
清月悄悄笑了。
“让人见笑了不是。”
“全白古人都等着,现在不是嬉闹的时候!”刘敏听见吵闹声赶了过来,“忙完了有银子,错过时辰可就连根毛都没了。”
十年前,刘敏的丈夫去世。她的年纪在流苏村中算小的,做事却机警能干,没人不听她的。
“行,姐妹们开始吧。”
女人们把那瀑丝捞起来向后绾,游刃有余地将它盘成形似芙蓉的高髻。发髻中插入金梳篦,红珠花,碧玉金钗若干。随后在她脸上施一层薄薄的细腻的粉,修长的墨色同远山般起伏在眉间,山水画卷一般展开。淡胭脂扫上脸颊,再点樱桃红唇,描花钿。薄唇微启,顾笑顾盼。
几人足足忙活到天黑。妇人们像聚在一起钻研一件艺术品,直至描完最后一笔,她们才移开,将镜前的位置让给她。
清月睁开眼,镜中自己白润如雪,好似没有瑕疵,两颊的微红,仿若日落时分的晚霞,脖间不知不觉还多了一串熠熠生辉的金丝宝石璎珞。她从没有这般打扮艳丽过,没想到竟还不错。
为她描眉的妇人望着镜子里笑∶“好一个流光溢彩的妙人儿。”
另一人∶“流光溢彩是形容人的吗?”
“管他是不是呢,这不挺贴的嘛。”
“姑娘觉得怎样?”
“好看。”
“我就说嘛。”
梳妆打扮后,依习俗要坐轿子由村民们送到主街中心的河边去。荒凉的几座小房子逐渐倒退,而后被热闹繁荣的景象所替代。
沿街上有杂耍的吐着火球,团团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高大酒楼的灯光从内溢出来,大门外锣鼓喧天;各式各样的漂亮天灯飞到上空,使黑沉沉的夜璀璨许多。河心的商贩们远见轿子要来,即刻都把摊子撤了,好为行人让出更宽敞的路来。帘子外,人声嘈杂,百姓们或是跟在轿子后面走,或是占据某个楼的高地,或是站到桥头来,总之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望向轿子。
刘敏掀开帘子:“跟姑娘说的可记住了?”
清月:“放心。 ”
刘敏扶着轿中的人下来,人们的欢呼声聚成一股磅礴高亢的力量,洪水般席卷而来。
一个身穿绿袍的老者带着一副铜锣走到人群之中,他神情严肃,身体精瘦,下巴挂着一缕斑白的胡须,百姓们看见他,忽然安静下来。老者深吸一口气,将铜锣高高举起,随后用力一敲,犹如闪电清脆响亮,穿透人心。
百姓们齐声高呼:“一斩病魔邪祟!二求天子安康!三愿天下大同,人间喜乐!”
紧接着又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两队舞狮在此时穿梭在人群中,狮子灵活地跳上桥头,为人们上演了一出好戏。无处不充满欢笑和美好。
夏侯明霄静静站在对岸瞻仰这美景。
游船也是节日必不可少的习俗之一。女子扮作荷姑坐花船游湖,整个湖面会隔出一道由彩灯围成的路。彩灯多是国民们自制,里面放有祈愿信,祈求平安,发财一类,随着内部的烛火燃烧,字渐渐烧灭,灰烬飘散。
主船便是清月坐的花船。船头船尾用鲜艳的红花紫花簇成一团,鲜花一般调的是睢阳县的花,是花农们自愿送来的。不只有花,船上还有可爱的小兔子。
一盏圆圆的月亮灯倚在船门,有成年男子的体型那么大。听说是因为荷姑娘娘特别喜欢月亮。
花船后面有几十艘小船,最前面几艘是吹曲跳舞的,后面是送贡品的,运美酒的,最后是有钱人自费来沾光的。
所有人跟着船行的方向穿过流苏林。
流苏村名字的由来,就是这洁白如雪的流苏花。它开于四月,故又名四月雪。
村长初夏时便召集各类术士,将流苏花的花期硬生生延迟到现在。一行人浩浩汤汤来到流苏林,白花花的一片在人们顶上骤然开放,开得同雪团儿一般。
林子里香气动人。行人可在林下自拿一杯清酒,伴着酒香花香前行。
走出林子,突然听见一曲悲壮的笛音。人群迎面一座残破的城墙。城墙一半低矮,一半高耸,但都萧瑟,砖瓦破败。
五百年前,白古在此建立。两百年前,荷姑在此跃下。风雨沧桑,旧城墙数十年如一日地屹立。清月向城墙高处走去,脚下的石板路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凹凸不平。
站在城墙下就好似回到了两百年前,亲眼看见荷姑在城墙上自刎。
曲子戛然而止,鼓声破土而出,低沉闷重,一个个鼓点敲在彼此的心口上。
旌旗折断,古铜锈迹斑斑。鲜血溅在泥缝间,那一抹身影倒下,此后消失。
风夹着流苏团儿纷纷扬扬洒下来,跟落了一场雪似的。
白茫茫,目之所及,皆是雪一般的白,洗净了一切的邪恶。唯独两百年前的故事没有被遗忘。
百姓们眼中含泪,依依不舍。
鼓声犀利,城墙上多了几个穿得破烂的人跳舞。人影的后方有绚丽的烟花绽开,漂亮的烟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很快伤心退去,热闹的集市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