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个炼狱,他知道吗?”不死川问道。
这点好奇心也是人之常情,联想到校园开放日那天无意中听见的传言,这两个人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也在预想之中。
富冈听了他的问题后,摇了摇头。水壶此时也发出了开水煮沸的尖锐鸣叫,打破了略显尴尬的空气。不死川回到灶台前,将一部分烧开的水和纯净水倒在一起,混合成温度适中的一盆,随后他拿出了几块纱布浸润在里面,再拧干水回到富冈的面前,将纱布递给富冈:“擦一下。”
富冈接过纱布,将衣袖一层层地卷高,开始仔细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
不死川见状,说道:“佐川也是老狐狸了,该怀疑的还是会怀疑,苦肉计也没什么用,应该直接跑掉的。”
富冈摇头:“玄弥已经不见了,我又跟着不见的话就太明显了,不能把烂摊子都抛给你。”
不死川沉默数秒,接着说:“这次也算你们走运,我勉强能对付。下次再搞出什么事来别指望我,死也不会救你的,给我记住了。”
不死川说完,打开了放在茶几上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了包扎用的绷带,一些消毒水和棉签,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瓶。他蹲在富冈面前:“衣袖挽高些。”
富冈依言照做。经过刚才温水的擦拭,这个时候手臂上的血迹也基本不见了,露出一道清晰可见的伤口,幸好没有很深。不死川用消毒水浸湿一根棉签,将棉签按在富冈的伤口上,缓慢地反复擦拭,过了一阵,不死川抬起头,目光停留在富冈的脸上,忽然说道:“不疼的吗?”
换做别人,恐怕早已经龇牙咧嘴地叫嚷起来,富冈此时的表情和眉眼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当然……疼的。”富冈回答道。
而且是那种又冰冷又刺痛,痛感窜到脑门上的疼。只是他早已习惯了不动声色,要一下子做出夸张痛苦的表情也并非易事,何况成年人受点轻伤也算不得什么。富冈这样想着,种种思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却没吐露出来半分。
“呵,一点都看不出来。以前我帮……包扎时,看那家伙的表情,就知道要不要再轻一点。”不死川忆起了当年,语气里似乎也没有了往常的暴戾。富冈想象着不死川帮玄弥涂药的情景,可能这种事情在他们小时候已经发生了许多次。
棉签用完之后,不死川将它丢到一旁,随后将挤了药膏的纱布覆盖在伤口上,再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给富冈包扎起来。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和平的时光,富冈想起自己至今只看过不死川各种生气的表情,现在两人近在咫尺,不死川的眉眼舒缓了下来,带上了难得的沉稳,富冈看在眼里,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眼前人,发现了一种轻易不能被察觉的温柔。
处理完手臂上的伤口,不死川站起身,到药箱里又翻找了一会,翻出一个棕色的药瓶,富冈听见不死川说道:“这种,说是涂了之后不会留疤痕。”
富冈望着对方手中的药瓶,有些好奇,药瓶只有掌心大小,握起拳头就会被包裹得看不见了。只是,“不留疤痕的药”——这样的描述从不死川口中说出来,说服力似乎欠缺了点。富冈问道:“你有用过吗?”
话刚出口,富冈又意识到不妥,于是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毕竟他的本意也不是在这种时候来一次阴阳怪气的讽刺。
不死川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也没有在意,他将药瓶抛给富冈,富冈伸手接住,听不死川继续说道:“以前一个朋友给的,我没用过,留着也没什么用。”
除了手臂上的刀伤,富冈的手腕也因为之前被麻绳捆过,留下了一圈红印,不少地方也破皮了。他于是拧开瓶盖,倒出一些棕色的药粉,在手腕处抹了一圈。这种药看来很温和,并不像方才的消毒水那样会刺激皮肤,涂抹过后,甚至有一种清凉的舒适感。富冈涂好药,将瓶盖合上,抬眼看着正收拾东西的不死川的侧脸,室内的空气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恶言相向,原来跟这个人是可以好好相处的,富冈想。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有点漫无边际地说道:“小伤,不至于。”
“皮外伤,也会感染。” 不死川的语气平淡。
“你知道得不少。”
“经验多就知道了。”
不死川正将摊放在茶几上的东西逐一放回药箱,此时他转头瞥了一眼富冈:“何况你的可取之处,也就这张脸了。” ,
“那为什么要给手腕上药,我的脸没有受伤。”
不死川冷笑一声:“呵,气人的本事不小。不信我真揍你哈?”内容听着依旧是恶狠狠的,语气却没有那么可怕。
富冈如实回答:“不信。”
“什么?”
“你下不了手的吧?”富冈说道:“不然药就白上了。”
两人视线相接,不死川一愣,过了半晌,才低声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整理了一阵,剪刀依旧不见踪影,不死川四处寻觅,才发现原来放在了富冈坐着的沙发边上,于是朝对面伸出手来:“喂,剪刀给我。”
富冈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骤然看见不死川朝自己伸出手,居然顺手就将手里的药瓶放回到不死川的手上,他望着不死川:“要是可以回到十几年前,我就把这个给你。”
不死川听了却笑出声来:“说什么傻话。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富冈望着不死川的表情,想了想,又说:“其实,你这样笑起来还是挺顺眼的。”如果是这种不带戾气的笑的话。
不死川将药瓶扔回给富冈,起身从沙发上拿回剪刀,放进药箱,才开口道:“你就真是欠揍是吧。”
富冈说出实情:“不是,我总是只见过你生气的脸。”
“……懒得跟你计较。我去打个电话。被子在柜子里。要休息就打地铺。别想睡床。”
“我也不想。”富冈答得很快。
出了屋子来到走廊上,不死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似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死川,太慢了。”
不死川却充耳不闻,只问:“都处理完了吗?”
“哼。我有那么不靠谱吗?都删掉了。要我黑进别人码头安保监控系统,亏你想得出来。我看见监控视频了,那俩人是谁?”
不死川停顿了一会,才说:“随便。”
“什么叫随便。”
“随便是谁,别问。”
“哼,我也没兴趣。不过你不但欠我人情,还欠我钱。”
“钱我明天给你,人情我更不可能欠你。你上次说的投票点赞我都完成了。”
“呵,那是应该的。这次投票很重要。成为十大吃播的话,以后就有很多商业支持和曝光了。”说到这里,对方似乎也想到什么:“对了,我过些天去一趟东京,上次你要查的事也有些线索,到时顺便找你。”
“什么事请得动你出远门?”
“线下见面会。”
“……当我没问。”
不死川走到门外之后,富冈起身来到衣柜前,一拉开门,就看见了上次那两张重得仿佛可以压死人的白色被褥,和两个枕头。富冈搬出了其中一床和枕头,平铺在地上,然后向着手臂没有受伤的方向,侧躺在被褥上。另一床被子则放在了自己脚边的一侧,半点都不想动。虽然已经入冬,但也没到寒冬腊月,暂时还没法盖这种程度的被子,加上富冈其实半点都不困。
棕色的药瓶还被他一直拿在手上,这时放在眼前,又细细端详起来。经过上次跟玄弥的谈话,他知道不死川兄弟两人的原生家庭很是糟糕,不死川刚才说的经验,恐怕不只来自成年之后的各种风风雨雨,而是自小经历的,大小孩保护小小孩得来的经验。
这个人离开原生家庭之后,一度辗转到了什么样的环境,在外多年,又都遇到过什么样的坎坷,如果真要去问不死川,恐怕也只会得到不屑一顾的回答:关你什么事,又或是,这算什么。但富冈却知道,在刚才那一刻,自己一时恍惚,是真的希望回到多年前,将足以疗愈疤痕的伤药,交在不死川的手上。
门边传来“啪嗒”一声,应该是不死川回来了。富冈连忙闭上眼,将药瓶握紧在了手里。不死川进到屋里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躺在被褥上,仿佛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的背影。
什么傻子,明明不止一张被子,这都要人提醒吗?
算了,反正冻不死人。
不死川顺手熄了灯,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了室内,也照在了地板上那个固执的身影上。他坐回到了床上,安静地靠坐在墙边,看着富冈侧躺的背影毫无困意。大概是因为往常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忽然多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才会如此不习惯。冒着风险救了个麻烦回来,还是个半点都不讨喜的男人,只会惹人生气的家伙,而自己现在坐在这发呆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应该将这人揪起来揍一顿。
——“你下不了手的吧?”
但是,在刚才那一刻,大脑还来不及思考的瞬间,不死川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肯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