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过?”山崎说时,透着对自己人生的惶恐。
两人是绑在一起同一根线上的蚂蚱,真田弦一郎若是再不醒醒,她怕是真的要跟他一起‘殉情’了。
不过…是各殉各的。
“我会请求父亲收回成命的。”
晚风吹动竹林,声音和真田的话音一样沙哑,山崎由纪听到后却是傻了眼。
若不是她听错了,就是那则民间趣语错了——‘儿子要想给父母提意见那就如同在和尚头上找头发,根本不可能。’
山崎由纪更相信前者。
“你说什么…”山崎蹙着眉,没有欣喜。
真田沉静的眼神落在她那张不再骄傲的脸上,眼神复杂。
对于山崎由纪,他也有自己的理解。
那种理解,不止于她嚣张跋扈的外壳,真田曾听过自己祖父提过…
“是个可怜的孩子啊,不到两岁便被父母留在美国,要不是惠子…”
那位叫惠子的婆婆,似乎是他祖父的初恋,真田无心多问,也不能多问。
只是知道,命运是这样转着的,像一种戏弄——一代人真切的遗憾,想要通过后代实现真切的弥补
简直是虚妄。
规矩叫人像是拉磨的驴,眼睁睁看着自己珍惜的一切被磨的稀碎,心里也会有过冲动,想要迎着鞭子走的慢些,磨的轻些。可若是自己卸了磨,明白再无回转余地时,瞥见下一个套上缰绳的慢了几步,也会忍不住想要冲它嚎叫几声——太松懈了。
生来如此便对么?
真田弦一郎也曾有过怀疑,但他又岂能说自己的长辈不对…那是忤逆。
就在这样的秩序下,除了对柳生葵的愧疚,他又徒增一种愧疚,那是对山崎由纪的……
惠子婆婆逝去以后,山崎由纪才带着那封含有寄托的信回到了这里。
【再年轻一回就好了,我肯定躲进仁和寺山门的樱花林里装作看不见你,那样就好记不清你的背影,在这样健忘的年纪…】
信,是惠子给真田弦右卫门的,人也是。
惠子对自己无爱抚养出的子女抱有惭愧,因此,她比谁都更清醒地明白山崎由纪的处境。
可她无法劝说自己都没有爱过的儿女去爱他们的孩子,只能委婉托付给她在这世界上唯一曾信任过的人——真田弦右卫门。
山崎由纪并不知情,只以为自己是被卖了。而略知皮毛的真田弦一郎,就这样半推半就的承担起费力不讨好的隔代任务。
当仁王在网球社质问他是不是在庇护山崎由纪时,对柳生葵满是愧疚的真田弦一郎想反驳不是。
可这个想法还未脱口,他自己就先愣住了。
他应该是的。
他应该是要爱着她的,庇护她的,像他祖父叮嘱他的那样。
当那股想要自证的冲动升起时,真田才突然发现,自己离他们的期盼有多远……
他不能留给山崎由纪背影,也不想和她争辩什么,可她不仅先是把自己望着的窗给关了,现在又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告诉他自己想要抽离。
何等荒唐的愿望。
可真田不能告诉她迫不及待避开的命运,到底是为了谁。
只是承诺,自己会去说服父亲。
“为什么?”如了愿的她如此问道。
真田垂眼看着她,淡淡道,“这是债。”
“……”山崎觉得他顽固不灵,看到他转身,她又叫住他,“喂!你是喜欢柳生葵的吧,只要主动告白她肯定会同意的吧?!真是的…如果再不坦诚一点,可是会被那个奇怪的家伙抢走的啊。”
“……”沉默良久的真田蹙眉叹了口气,“又不是比赛。”
山崎也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漂亮话,她不管真田的纠正,轻“嘁”一声,“你可不要到最后输的太难看。”
后半句是——丢了她的脸。
她没有说出口,真田的眼神就已经暗下,山崎轻哼一声先他一步走掉了。
大小姐那傲慢的身影彻底消失,真田又独自在池塘边站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她的提议?
还是见父亲时的腹稿?
或许都有。
一声微叹后,他隐入了竹林。
一路上恍惚不已,直到路过家里那棵红垂樱时才止住脚步。
只见春星迷离地点缀着夜空,微茫的月色映在花上,浓密的树枝锁着月光,黑黝黝连成一片。
淡光薄影间,落花点满芳庭,他步行于地,又宛如在天。
天上…他俯视着。
樱花,风,月,所有的一切,像水一样淡,像水一样清,像水一样…流个不停,变化不断。
而他站着,任花瓣拂面。
枝条搓开云雾时,他的眼里倏尔掠过一丝光亮,看着终于露面的月亮,他的眼神难得淡去利刃的锋芒。
“这样呢?是不是合规矩了?”
仿佛听到了柳生葵的声音。
骄傲褪去了,他的眼神带着自嘲的笑意,像是少女捉弄他时般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