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周方翎出差回来,进家门的时候在打电话,声音很大,脾气很差,边牧很有眼力劲儿地给他叼拖鞋,他换完往里走,“那块地谁他妈吃饱了撑的搁那么多钱!以后会涨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这个价基本定了,赵卢他他妈的有病才这样搞!“
周方翎骂完挂电话,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甩,周屿焕在看近期的人事调动,腾出一只手拍他肩膀,“给你倒杯水?”
“没心情喝。”
“心情这么差,地丢了啊?”
手指摩挲着手机页面,看着人畜无害,还颇有几分孝顺儿子的模样。
周方翎平复了心情,“前龙口的地,你知道的,我从去年就开始关注了,能拍到手的只有我和赵卢,赵卢本来需要拍掉弗头港的所属权才能凑够资金,弗头港要走手续,又不是三两天就能卖掉的,那地不就是我的囊中物吗,可现在赵卢单方面放出消息,说这地再加一个零也值,舆论升起来了,他妈的,玩儿呢!”
“那地拿来只能做酒店,想要人流,就得向上谈合作,前龙口你八百年不去一次,何必费那个心。”周屿焕还是给他倒了杯水,“赵卢为什么宁愿从外面弄资金也不抓紧拍掉弗头港,来不明的钱经不住穿透审查,还是拍掉自己的弗头港安全,手续问题抓抓紧,还是搞得出来的。”
周方翎听他这么说,身上的怒气扫掉了一半,喝了口水,又听他说:“爸,洗干净大额资金可不是简单的事。”
他爸听懂了,笑着把水喝完,“你小子可以,你是说,放弃前龙口,搞点事情,拿下弗头港?”
“马叔是不是要调任?”
“不一定,他有个竞争对手,两人都在做最后审查,谁干净谁上桌。”
“那我们就得确保他在上桌之前,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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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竿刚入水,天边就阴了起来,马伯元叹了口气,周方翎拍他肩膀,“天阴,但风小,叹什么气啊。”
马伯元一看是老同学来了,心情好了些,“哪是钓鱼的事儿啊。”
“怎么?”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管是我还是杨怀岳,都得考虑火往哪烧啊。”
“火,烧大了就得熄,你找水源丰富的地方啊。”
马伯元看着水面,细细的绳子垂钓下去,他笑着:“水太大,万一找不到浮木,淹死的就是我自个儿。”
周方翎也笑。
他跟马伯元是同学,毕业后一人经商一人从政,这种关系过于敏感,两人极少通电话,即使要见面,也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商场上需要面子排场的花活,是一个都不能往马伯元这里安。
他说:“浮木捞不着,那是顺序错了,烈火需柴旺,良木靠水生,水一运转起来了,那地底下就硬实啊。”
“我这个位置上,路硬要走,烂成一坨泥的我也要走,主要是得走得踏实,要是遇到哪次天阴,就成了人家钩子下的晚餐了。”
话刚说完,一条鱼钓了上来,他扔在桶里,表情又恢复得如水面一样平静。
周方翎踩了踩脚底,河边的泥土已经被水浸湿,他的鞋底都是泥,“鞋底一旦沾了泥,就不容易洗干净。”
“是啊,别人脚上有泥,洗不洗得干净那是人家的事,自个儿脚上有泥,那就难受得不得了,我给你推荐个地儿,我的鞋都在那里洗。”
周方翎拿着一张名片上了车,拨通电话,说经人介绍,有鞋要洗。
那人回:“那个鞋店亏本经营,我不开了。”
“听说你家技术好,不开多可惜。”
“可惜有什么用,你总不能让我亏本干,不然你投资我?”
周方翎笑了笑说:“行。”
挂了电话后,周方翎收到了对方新店地址,以及投资需要多少资金,周屿焕安静开车,突然说:“爸,不对。”
周方翎在生意场上玩了这么多年,脑子一转就知道里面有猫腻,“确实不对,以前老马身边有个户头,后来那户头出车祸了,他不得不做得谨慎些,可是洗鞋店,还不够资格承担这么大的资金。”
周方翎回忆起跟马伯元聊天的场景,他比上一次见面要苍老许多,字里行间,无不表明怕被连累,可如果真怕湿鞋,那他大可以不接他的电话。
但当自己提出要见面时,他说可以,他在钓鱼。
“钓鱼。”周方翎说,“这个洗鞋店就是他的鱼竿,这笔钱,不该我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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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被打入了氧,马伯元背着手看它们在水里欢快地蹦跶着,他没想到,他的对手竟然这么谨慎,一点不露马脚,再这样下去,真怕他反超一头。
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知道祸从口出,他很早就学会了给自己的嘴巴上把锁,这样即使被录音,他也能因那些含糊不清的台词,让自己顺利脱身。
洗鞋店,是自己抛出去的一个竿,泥啊,还是甩到别人的脚上,他夜里才能睡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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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父子俩都在沉默,周正琼开门走进来,“怎么了,顶灯也不开。”
周方翎:“想事情呢。”
周正琼:“马伯元怎么说?”
“跟他说话向来得绕圈子,他真正的意思,还得再三揣摩。”周方翎说,“如果马伯元调任成功,弗头港就成了他管辖范围的地,到时候赵卢抢我的前龙口,我就能掏他的心窝子,可是马伯元这人你知道的,谨慎得要命。”
周方翎把洗鞋店的事儿跟她说了,她说:“马伯元为什么偏偏弄了家洗鞋店,重点在鞋啊。”
周屿焕把电脑转向他俩,“跟马叔一起竞争的叫杨怀岳,他儿子叫杨参,去年开始炒鞋。”
周正琼跟周方翎对视一眼,“这不就对上了。”
书房内,顶灯没开,只有桌上一盏山水台灯,照着周家三口人的脸,他们在无数个晚上,都这么对坐着,开启一笔又一笔筹码交易。
商场起伏不断,周家靠着强硬的手段和超于常人的洞察力,笑看嘉陆的金钱风暴。
没几日,马伯元收到消息,说杨怀岳被查了,他放出的鱼钩,钓到了一只鱼仔,还未驰骋过海洋的鱼仔,出事就只能往窝里游,钩子一旦出现在自己窝里,那有嘴也说不清了。
马伯元请周方翎去吃鱼,周屿焕仍然在车上等,周方翎应酬结束后,他启动车子,“多少?”
周方翎知道,他问的是马伯元开的价。
“今晚吃的鱼嫩,厨师片成了卷儿,我盘里有4个,这顿饭2980.”
“2980,再加上你盘里的那4个卷,给他凑个整,怎么送?”
“猜啊。”
“想要钱就好办,你请他去泡个澡,他的话就直白起来了。”
周方翎看着自己儿子,发现场上统一的规矩,他没做过,倒知道不少,浴池和泳池,是谈事最佳场所,双方都不着一物,不怕有窃听器,说的话也就能大胆起来。
“你以后的路怎么走?”
“你别管我怎么走。”周屿焕说,“明天你上江渔村有饭局?带我吃个饭。”
“现在怎么这么积极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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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江渔村的饭局上,周屿焕尽职地扮演小辈的角色,该敬酒时就敬酒,该安静时就安静,该他发表意见时,他还能在找准大方向的谈话下出两个错误,让那些好为人师的长辈们进行解答。
一场饭局下来,大家对他的印象特别好,让周方翎没事就带着他,周方翎笑着说好。
周屿焕扶着其中最年长的人出门,这人叫盛景冠,七十来岁,有个像周屿焕一样大的孙子,失踪一年了,盛家高额悬赏,仍然没有找到盛辇的下落。
看到周屿焕,盛景冠难免想起自己的孙子,拍拍他的手,“想当年,我跟你爷爷还是同学呢,要不是他过世得早,现在还能跟我过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