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端若喉结滚动,咽下那阵艰涩,明明陷在下降的失重感里,但手上有一个支点在托着他,又是那么的踏实。
“你还会见到妈妈的。”
两道声线越过时空重叠在一起,稚嫩乐观的是她,温柔坚定的亦是她。
早在十八年前,铁真真也是这样安慰他的——
“你还会见到妈妈的,她会陪你长大,和你说话,继续教你摄影,牵紧你,拥抱你,安慰你,鼓励你,批评你……她会陪你做很多很多事儿,哥哥,一定会的!”
她始终是穿透他世界的一弧光,那么的明媚灿烂。
夫妻俩走出舱门,迎面扑来微燥的风,螺旋桨轰鸣,秦越早已打点好一切,依旧是那架墨色阿古斯塔AW139,腰线挑着一抹夺目的红。
直升机降落在瑞和医院青鹤楼顶,管家老戴在此等候。
“少爷,懿臻小姐,早上好。”
两人随他接引到电梯,谢端若问:“戴叔,我妈怎样了?”
“夫人出血量较大,还在手术中。”老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预计还要等5个小时。”
能为谢清和主刀的必是业界最顶尖的专家,将近8个小时的颅内手术……这是一场凶险万分的鏖战。
铁真真的心猛然下沉,紧了紧相握的力度,谢端若反过来回她一个安抚的轻笑,已然没了早上颓靡无力的模样。
“我爸怎么样?”
老戴叹气,对他们摇摇头。
电梯停在32楼,由此至36楼都是谢清和特需医疗中心,数名保镖站岗把守,严禁无关人员出入。
手术等待室里,秦越一袭睡衣蔫蔫儿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撑着额头,就如同早上的谢端若。
两人上前问侯,秦越只是面色灰败地点头。
“爸,吃早餐了吗?”
秦越过了几秒才回答:“没胃口。”
那扇紧闭的钛合金门叫人看不到希望,“手术中”三字鲜红得刺眼,谢端若心中何尝不是凄风苦雨,妻子是如何撑着他的,他也要把这份力量传递到父亲身上。
“忧而不食,不如努力加餐。”
“待会儿外公会来吧,他见到您这副样子,一定会把妈妈带回香港。”
秦越麻木地抬头,曾经燕城医疗条件不比香港,他的妻子很快被岳父带走了,现在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谢清和留在身边。
“老戴,随便去弄点粥。”
“欸!”
老戴就近在医院食堂买了份干贝鸡肉粥,秦越端着一次性碗仰头囫囵吞下。
时针转过一轮半,等待室门被人打开,一位老者杵着龙头杖风风火火走来,是谢端若的外公谢擎远。
老爷子衣着简朴,但他面色不善,那浑然天成的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秦越看到老岳山立即起身,谢端若用粤语喊他“公公”,铁真真也随了南方的称谓,急敛那声姥爷改口外公。
谢擎远颔首,再次以凶狠凌厉的目光望向秦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兴师问罪:“我女儿怎么会突然脑出血?”
秦越哀戚地抹了一把脸,哽咽道:“清和……早上清醒了。”
谢清和精力不好,每天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长此以往她的生物钟也相当稳定。
凌晨4点,秦越在一阵强烈的不安中惊醒,那是他照顾谢清和多年形成的警惕性,身边的床褥果然已经没了体温。
这十几年来谢清和从未在他的监护下走丢过,妻子几乎没有社交能力,但凡离开安全环境,任何一个细微的危险因素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秦越无法承担那样的后果,惊惶出门寻人:“清和?你在哪儿?别玩儿了,你别吓我,清和!”
儿子的卧室灯火通明,但不见人影,他刚要启动安全系统,书房传来一声久违的声线:“阿越,我在这儿。”
不是麻木迟钝,那是有逻辑的,温柔的回应。
秦越浑身一震,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他撒腿狂奔过去,看到浑噩恹慵十多年的妻子端坐在书桌前,手边摆着两封信,分别留给儿子和父亲。
她手下那封还未写完,繁体小楷行笔无力,仍可看出昔年笔锋,开头写着——阿越展信佳。
“你都记起来了?清和?你认得我了吗?”秦越小心翼翼地跪在谢清和身旁,喜极而泣。
妻子依旧年轻,而他已然开始苍老。
谢清和点头,向他温婉轻笑:“我怕吵醒你,只好来这儿写信。”
秦越笑意僵在唇角,一丝寒意穿刺整颗心脏,他忍不住打颤。
她想说什么,这么多年连话都无力说成句子的人,为什么要天不亮就过来给至亲写信。
“清和?”秦越恐惧地摇头,深邃眼眸中全是乞求。
“儿子还在外地呢,他长大成人了,前年底结婚了,你记得懿臻吗?你不想和儿子说说话吗?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想你!”
谢清和不舍地抚上他的脸,两行泪落下:“阿越,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终于清醒了,却是为了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