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褚依旧依靠着巨树的躯干,含笑看着他,没有要随他前去那处洞口的意思:
“舒云贤弟,我方才从深井落下,虽靠外衫减缓了降落速度,却伤了脚腕。”
“走不了?”李舒云盯着令狐褚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微扬半边眉毛,心下竟有些得意:
“求求小爷?”
李舒云只想程逞嘴上之快,没想过令狐褚真的会屈尊求他什么。却未料,古怪的四皇子笑意更浓了:
“拜托了,舒云贤弟。”
李舒云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后颈,特殊情况,当然不好为难他。当即靠近令狐褚一步,又背过身去,弯腰。
“来,我背你。”
眼底的笑意散去,令狐褚看着背过身的李舒云,蹙紧眉头。
李小将军撑开的薄衫隐隐勾勒他的背肌、窄腰,还有因为弯腰而翘起的、饱满的...
咳咳。
在极近的距离间,就这么对着令狐褚的....毫无防备。
李舒云的背上没有意料之中的重量,反而是屁股被令狐褚用膝盖怼了一下,他惊跳起来,火气冲冲地转身质问:
“你有病啊!我好心背你,你暗算小爷。”
令狐褚无奈地闭上眼睛,胸腔大幅度的起伏,按了按额角,才开口:
“我弯不了那么低。”
李舒云仰头看着令狐褚,忽然意识到...
对哦,这令狐褚虽然身弱,却长得极高。他往日总是这样弯下腰背太学的同窗、背家里的弟弟妹妹,但是令狐褚太高了。
“咳咳。”李舒云有些不好意思,干脆直接抓起令狐褚一只手,转身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往下一探,勾住令狐褚的膝盖窝一提,便轻而易举地将这瘦弱单薄的四皇子背了起来。
“你!”
惊讶的、失控的表情在令狐褚的脸上一瞬而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只是不习惯,很不习惯,毫无防备地与人肌肤接触。
大大咧咧的李舒云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在太学、在家中、在军营也总是与其他兄弟伙伴同窗打打闹闹,这点肢体接触是常有的。
只是...
这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四皇子也太羸弱了,竟然轻飘飘成这样,仿佛背了个纸鸢在身上。
李舒云将背后的四皇子往上轻轻一掂。
失重的感觉很是不适,令狐褚咬着牙抓紧了李舒云的肩膀。
“四皇子,我可比不上你的软椅良驹,你担待点。”吓了吓令狐褚,李舒云很是愉悦。
“劳烦你了”令狐褚虽语言有礼,但冰冷的语气隐隐透着不悦。
李舒云正准备往令狐褚所指的方向大步走去,却听令狐褚在他耳边说:
“慢着。”
李舒云乖乖停下不动,耳根子却有些痒痒的,令狐褚说话的声音太轻太近了,吐气在他的耳根上。
惹得李舒云颈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一定是这四皇子平时太讨人厌了,李舒云暗忖。
令狐褚抬手折下上头一根细小的枝干,上面还零星挂着几片飘摇着的、泛着淡淡荧光的叶子。
“可以走了。”
走入通道之后,李舒云才明白了令狐褚此举的意味。
虽然从主体身上摘下后,这树枝上的荧光减弱了不少,但聊胜于无,至少能浅浅照亮身旁的石壁,上边似乎绘着什么内容,李舒云来不及细看。
就着荧光,令狐褚细细观察石壁上的绘图。以他的能力,将这些图案描绘在脑海中并不难。但眼下,却另有一件事使他烦躁...
那就是隔着衣物布料,令狐褚胸口紧贴着李舒云后背的肌肤,太烫了...
他自小体弱,也习惯了四季都遍体生寒。
稍微燃点火盆在屋内,令狐褚都觉着干燥口渴。更别提身下灼人的热度了,实在令人不适。
当然,这种怪异感不是只有一人感觉到了。
李舒云暗骂:
这家伙的身体也太冷了,都隔着衣服冻到他了,还有这骷髅架子般瘦弱的身体,突出的骨头膈着他身体各处。
太近了,令人不适。
难得的,不对付的二人竟有了同样的想法。
时间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变得绵长,李舒云数着时间,终于在极近的照明范围内,看到了前面的石壁。
没有路了。
李舒云轻轻掂了掂背上之人,询问道:
“现在怎么办?”
“背我再靠前一点。”
李舒云依言照做,鼻尖几乎要贴到了面前的石壁上。
令狐褚举起手中的枝条,上面的叶子早已不剩多少,光线也越来越暗了,拂过石壁,微弱的光晕在上面反复游走。
根据光线下看到的内容,令狐褚在心里默默拼凑完整的石壁画。
还是太暗了。
令狐褚紧抿着双唇,忽然问到:
“李舒云,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
暗色里,令狐褚呼出的气自上而下地钻入李舒云的耳朵里,他真想挠挠,却碍于还背着一个人。
心里腹诽:现在才关心小爷。
“手上擦破了点皮,怎么了?”
李舒云无法看见令狐褚的表情,却也听出了令狐褚言语间的笑意:
“借你几滴血用用,可否?”
“哇~四皇子您说的仿佛是借书本一样轻巧。”
李舒云仍不住讥讽一番。
言毕,却还是乖乖腾出一只手,双指摩擦掉刚形成的血痂,猩红的血珠很快又涌了出来。
令狐褚抓住李舒云的手腕,将那沁出的血液蹭在荧光微弱的枝丫上。
那纤细的枝干像是逢见了甘露,将表皮上的血珠吮吸干净,原本摇摇欲坠的叶片似乎又焕发了生机,舒展开来。
荧光也重新明亮起来。
李舒云瞪大眼睛,脑袋像被无数蚁群爬过,心下惊恐:
若这荧光是靠血液作养分,那么这巨树需要多少人命鲜血供给,才能长成这般参天态势。
令狐褚却没有惊疑之色,他将重焕生机的树枝高举,好让光线能尽可能照亮更大范围的石壁。
“这是诛杀蜚妖的故事。”令狐褚的目光随着光线在石壁上游移,喃喃出声。
“蜚妖?那不是前朝的传说吗?谁敢把前朝开国立业的鬼神之说绘上去?”
令狐褚没有回话,粗重的呼吸声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喂?你有眉目了吗?这石壁能不能打开啊?”李舒云有些着急。
“嘘”令狐褚示意他不要再讲话,李舒云努努嘴,虽有些恼意,还是忍住了。
过了半晌,令狐褚才开口说话,娓娓道来一段前朝遗事:
“李武望清算了幽王朝的暴政,建立了以德治国的大曌王朝。”
“嗯?这三岁小孩都知道。”
“但事实上,所谓的暴政并不是因为幽王朝的国主贪图享乐,而是...”
“他们以活人祭祀。”
李舒云愣住了,他虽然知道全国各处发现了很多前朝遗留下来的、埋杀活人的万人坑,但一直只以为那是前朝君主的暴行,却从来未曾往祭祀活动上想。
“你怎么知道的?”
“多看书...”
即使看不见令狐褚的表情,他似乎也能从其凉凉的语气中恍惚见到令狐褚翻白眼的表情。
事实上,他从未见过令狐褚翻白眼。
“幽王朝以鬼治天下,祭祀、术法都是立朝之根本。之所以如此看重鬼神术法,皆是因为幽王朝的先祖本就是靠击杀神鬼大妖,来获得天下百姓的臣服,从而建立幽王朝。”
“我知道击杀蜚妖嘛~但是夫子不是都讲过了 ,这些可能都是前朝为了取得皇权合法性,从而编造出来的故事。”李舒云急切地回复,希望能证明自己也并非万事不通的混不吝。
令狐褚没有对这种说法多做评论,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蜚妖所到之处,会出现严重的灾难,河流会干涸,草木会枯死,只要它一现身,天下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幽王朝的先祖就是集全族之力击杀了蜚妖,从而被万民推举为王,继而建立幽王朝。听闻蜚妖之所以难诛,就是因为其有极强的重生之力...”
“所以为了能永除后患,擅长巫术的幽族族人,设立了五绝阵来诛灭蜚妖,分别是绝明、绝闻、绝识、绝生、绝往生轮回。”
“这就是石壁上的内容?”李舒云听完,不由抬头去看石壁上所绘的图案,只见一群赤身裸体的人,手舞足蹈地围着一个巨大的野兽:
牛身、白首、一目、蛇尾。
“其实五绝阵也没那么玄乎,不过是剜了蜚妖一目,看不见天地——绝明”
“割了它双耳,听不见万物——绝闻。”
“斩了其首,烧之——绝识。”
“挖了它心脏——绝生。”
“将灵魂困于永生树下——绝往生轮回。”
李舒云嘴角抽动,这哪里是玄不玄乎的问题,颇有些渗人了。
令狐褚边用树枝照出石壁上的内容,边用手掌细细在上面摩挲,忽而停下了动作。
意识到了令狐褚僵硬的姿态,李舒云小心询问:
“怎么了?”
“这上边似乎有机关。”
李舒云顺着令狐褚的指示,目光往石壁上探寻,果然在画面与画面的交界处,看到了细细的缝隙。
“你有什么想法?”
虽说李舒云与令狐褚颇不对付,但对于四皇子的学识和智识却很是肯定,眼下情况危急,当然不吝多多发问。
“这石壁上的图案,似乎是层层嵌套的。”
令狐褚说着,将树枝沿着缝隙移动,好让李舒云看清石壁上的内容。
这石壁上的画,原来是一圈一圈嵌套而成,最里面的一幅图,是围着大妖的幽族人将其斩首的画面,而外圈则左右刻画着两幅不一样的图,居于中心图的两侧,最外圈依然是两幅图。
共有五幅图,以这样嵌套的方式,排列在同一个高度。
“顺序错了。”
李舒云听罢,立刻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