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玩到了日头要西沉,天上是漫天的霞光,我要回家的时候,听到有人嘀咕道:“崔家的女儿出行了!”
崔家我知道,当时最有名望的世族,我们几个人和他们的门庭相比就是云泥之别。好奇心使我停住脚步,跟伙伴们一起躲在墙边,看着刻着崔氏徽章的马车缓缓经过。
一阵清风拂过,掀起一点点车帘,我看到一个极瘦削的下巴,与之对比明显的是她的嘴唇很红。我莫名觉得她一定是个美人。后来我知道了,她是崔大人的第三个女儿,名讳不知,都叫她崔三娘。
再后来,一场政变,我的父亲成为牺牲品,他的天真和坚持终究不容于这个污浊的世间,父亲母亲被问斩,而我被送进宫中做了一个小黄门。
其中过程不必说,自然是经历了一场巨痛,包括人生际遇的一落千丈和身体上的疼痛,但我始终对一切都很迟钝,我好像痛苦,但又没有痛不欲生,好像悲伤,却又觉得可以承受。或许我已经活了的短短十几年本就充满着跌宕和变故,我对于命运的莫测早有预料。
我和几个一般大的小黄门站成一排,当时的皇后娘娘、后来的崔太后一眼看中了我,她说我父亲是个怪才,站错了队伍沦落至此也是可惜,于是她出于同情将我留在身边,赐给了我新的名字——秋寒。
从那天起,“徐秋寒”的名字就贯穿了我的一生。
新皇登基,崔皇后成了崔太后,我也从一个小黄门成了太后娘娘身边的徐内人。
有一天太后对我说:“秋寒,陛下到了年纪应该有一位皇后了,家里三娘和陛下年纪相仿,进退有度,改日就叫三娘进宫来陪我说说话罢。”
听到崔三娘的名号,我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为能够再次见到她而高兴,可我随即又开始怅然,见到她又怎么样呢,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和她的距离都是一道天堑。
虽然我的身份根本不配肖想她,但我还是在暗暗为她的到来而准备着,我仔细看顾太后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盆花的位置都要认真揣摩。
可是还没等我从花房要来的牡丹花开,崔夫人就带给太后娘娘一个坏消息——三娘病逝了。我看着崔夫人的嘴一张一合,她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分辨不清楚,满脑子都是“她死了!”我的心好像被细密的针扎过,三娘的死就像一个引子,彻底打开了我的闸门。
亲娘的悲哀、养父母的离去、自己命运的变动,这些种种如山的痛苦第一次倾泻而出,我终于拂开了遮在我心头的迷雾,清晰地接触到人世间的情感。
我强撑着回到自己房里,痛苦使我几乎不能喘气,眼泪大滴大滴地从我脸上滑落,我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留住。
从这之后,我发现我彻底丧失了屏蔽外界情感的能力,我像个婴孩一样学会了触摸这个世间,逐渐成长,然后再也回不到童年。
但我又学会了伪装,我装作和从前一样淡然、和从前一样冷漠,试图用最后这点和过去的联系来抵抗接下来命运的考验。
崔三娘病逝,原本从未被考虑过的崔四娘被送进宫,名头是做承顺公主的伴读。她和崔家二少夫人进宫的那天,太后娘娘派我去门口接她们。
我远远瞧见一个面生的宫女带着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她长得很漂亮,是带着古灵精怪的那种漂亮,她和崔三娘很不一样。这一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陛下和王六郎,也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没想到的是,自此我们的缘分就一直纠缠,直到最后。